辒辌车中暖洋洋的,冯刃疾进去之后,顿时觉得全身舒泰,不由得有了一丝困意。
    昨天几乎一夜没睡,在凉飕飕地深巷之中坐了一夜,冯刃疾早就疲惫不堪了。
    但是他也知道,今日登上辒辌车,并不是来休息的,而是事关生死,因此,冯刃疾不得不强打精神。
    嬴政看了冯刃疾一眼,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淡淡的说道:“你为何弄的如此狼狈?”
    冯刃疾身上还有不少土,头发也有些散乱,加上一夜没睡,精神也很差劲。
    冯刃疾行了一礼,诚恳的说道:“臣……臣要奏报的事实在太过重大,因此臣昨夜一直没有睡觉,辗转反侧,失魂落魄。故而今日精神不佳……”
    嬴政呵呵笑了一声:“你要弹劾他人,会辗转反侧吗?”
    嬴政这话是笑着说的,但是话语之中,不乏讽刺之意。
    冯刃疾这家伙,三天有两天是在弹劾别人。而且弹劾的无一例外,不是重臣就是公子,好像官职低微的人,根本进不了他的眼睛一样。
    这样的人,恐怕早就胆大包天了吧?他岂会因为弹劾的事,辗转反侧,夜不成寐?
    对于冯刃疾的弹劾,嬴政是有些不快的,但是还不至于治罪。
    一来,嬴政还不知道冯刃疾要弹劾谁,万一证据确凿,言之成理呢?
    二来,昨日刚刚夸奖了冯刃疾,今天听说他要弹劾公子,就勃然大怒,似乎也不太合适。
    三来,冯刃疾这一次主动私下里弹劾,而并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出风头,已经算是有些进步了。
    当然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冯刃疾弹劾的人有点多了,嬴政已经对这个奇葩不意外了,所以接受能力提高了很多。
    只见冯刃疾站在那里,嘴唇哆嗦着说道:“陛下,臣……臣要冒死弹劾一位公子。”
    说了这话之后,冯刃疾觉得自己两条腿有点软,几乎站不住了。
    以前他也曾经弹劾重臣和公子。但是那些弹劾,都是被人逼迫的,虽然明知道背后的人不会保着他,但是心里面毕竟是有一个靠山。
    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是他自己要弹劾胡亥的。冯刃疾有了一种鸡蛋碰石头的感觉。
    另外……往日的弹劾,他故意找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凑合过去就算了。可是这一次,是要把胡亥往死里面弹劾啊。
    如果弹劾成功了,胡亥可能无法再露面,自己就活下来了。
    如果弹劾失败了,胡亥没有伤筋动骨的话,自己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冯刃疾怕了。
    他很怕。
    而嬴政奇怪的看着冯刃疾。
    他也注意到了冯刃疾的恐惧,因此心中才有些纳闷。
    按道理说,冯刃疾弹劾过了多少人?怎么今日却怕成这样?难道今日要弹劾的人,格外不同,格外令他畏惧?
    于是,嬴政也不由得开始重视起来了。
    冯刃疾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把那两个字说出来了:“胡亥公子,臣要弹劾胡亥公子。”
    说了这话之后,冯刃疾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整个人都有气无力。
    他使劲喘了一口气,虚弱的说道:“胡亥公子,曾经派出死士,追杀商君别院的信使。目的就是不许信使报信,好让陛下到北地郡的时候,伏尧公子一无所知,因此出个大丑。”
    嬴政听了这话,面色顿时一冷。
    他没有验证冯刃疾的话,但是凭借直觉判断,他是相信冯刃疾的。
    因为这种事,确实像是胡亥干的。
    嬴政心中怒意大盛:胡亥,这是欺君啊。将天子玩弄于股掌之上?简直是胆大包天。
    不过,嬴政没有表露出怒意来,他依然冷冷的看着冯刃疾,问道:“你可有证据?”
    冯刃疾说道:“茶楼北行百余步,有一条深巷。那里有一个全身浴血的信使。他是商君别院的匠户。一路上都在被胡亥公子的死士追杀,刚刚逃到义渠城,陛下一问便知。”
    嬴政立刻对窗外说道:“来人。”
    有心腹小宦官进来了。
    嬴政说道:“去茶楼北面的深巷之中,把人给朕带来。”
    冯刃疾心中忐忑不安,他有点担心那个匠户已经离开了。
    不过,从自己醒过来,到登上陛下的辒辌车,其实还不到一刻钟。这么短的时间,那匠户可能还没有醒过来。
    冯刃疾赌对了。
    匠户被带上来了,他确实满身鲜血,也确实还没有醒过来。他是失血过多,又疲惫不堪,晕过去了。
    …………
    朝臣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抻长了脖子,紧张的向辒辌车的方向看。
    在冯刃疾刚刚登上辒辌车的时候,这辆车还是缓缓前行的,但是忽然之间,就停下来了,不再走了。
    紧接着,有小宦官带着侍卫急匆匆地走了。
    朝臣们预感到,这一次冯刃疾可能要来真的了。
    冯刃疾经常弹劾别人,而且弹劾的内容大多数很荒唐。
    什么李斯家烧火的仆役的三舅偷了邻家的杏。
    什么淳于越博士用仙纸如厕。
    但是这一次,朝臣觉得,陛下已经开始重视起来了。
    时间不长,小宦官又回来了,而且带着一个满身鲜血的人,进了辒辌车。
    朝臣们议论纷纷,互相询问这人是谁,但是没有一个人答得上来。
    所有人当中,最淡定的莫过于胡亥了。
    他看着一脸疑惑的众人,忽然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他脸上带着微笑,心里在想:这个冯刃疾,倒是挺下血本的。为了诬告扶苏,竟然弄来了一个重伤的人。嗯,看来此人可堪大用啊。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诬告扶苏的。
    胡亥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辒辌车上走出来了一个小宦官。
    那小宦官向左右看了看,忽然朝李水拱了拱手,说道:“谪仙大人,陛下有令,要大人选一个熟悉商君别院人事之人进来。”
    李水微微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商君别院的人很多,尤其是最近,招揽了大量的人才,若说熟悉人事的,莫过于牛犊和苍夫了。
    苍夫是商君别院的管家,而且极为认真负责。
    牛犊是守门人,进进出出的人他都认识。
    只不过,这两个人都被留在咸阳城了,并没有跟来。
    李水想了想,说道:“在这里,最熟悉人事的,莫过于本仙了,我去看看吧。”
    小宦官却摇了摇头,对李水说道:“陛下有令,不许谪仙亲身进来,需要另选一人。”
    李水挠了挠头,看了看一直跟在身边的乌马。
    乌马是商君别院的护卫,这一次陛下西巡,乌马是作为贴身护卫跟着李水一块来的。
    在场的人当中,除了李水之外,最熟悉人事的恐怕就是乌马了。
    于是李水对乌马说道:“你去看看吧。陛下若有话问你,老老实实回答便可。”
    乌马应了一声,进了辒辌车。
    他是商君别院的护卫,又跟着李水见过不少大世面。但是进了辒辌车之后,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这……或许就是天子的威严吧。
    嬴政淡淡的问道:“你可是商君别院的匠户?”
    乌马行礼,然后说道:“是,小人是最初就跟在谪仙身边的那群人。”
    嬴政点了点头,指着躺在不远处的驷马:“你去看看,可认得此人?”
    驷马身下有一张席子,身上被盖了毯子。有两个宫女正在给他擦拭脸上的血迹。
    血迹已经差不多擦拭干净了。
    乌马走过去,只看了一眼,便大惊失色:“兄长?”
    嬴政咦了一声,问道:“他是你的兄长?”
    乌马说道:“是,我们是亲兄弟。陛下,我兄长这是……”
    嬴政淡淡的说道:“他被奸人所害,身受重伤。不过你放心,在朕这里,他死不了。”
    金口玉言,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乌马的心彻底安定下来了。
    嬴政又问乌马:“他可是商君别院的匠户?他负责什么?”
    乌马说道:“我兄长骑术了得,配上一匹好马,可以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因此主要负责送信。”
    “前不久,谪仙听闻陛下要西巡,因此命兄长前来北地郡给伏尧公子送信,好让公子有所准备。”
    “但是……但是到了北地郡之后,却没有见到兄长。伏尧公子说,兄长没有来过。这些日子,小人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嬴政点了点头。
    听到这里,已经基本上真相大白了。
    驷马这个信使,一定是受到了追杀。
    而追杀他的人,是不是胡亥。现在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也不难推理出来。
    毕竟,这一次西巡,除了胡亥有所准备之外,伏尧和扶苏都是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显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如果所料不错的话,派往扶苏那边的信使,应该也被人杀掉了。
    嬴政对乌马说道:“你暂且留下来吧,待朕处理好了一切,自然会放你回去。”
    乌马战战兢兢的应了一声,然后就在角落中照料自己的兄长。
    嬴政则对小宦官说道:“出城十里,安营扎寨。大军暂且停止前行。”
    小宦官应了一声,去传递命令了。
    文武百官都有点纳闷:为什么突然之间不走了?不是要回咸阳吗?
    安顿下来后不久,有两队骑兵,向远方疾驰而去。
    朝臣们都有点纳闷,不知道那些骑兵是去干什么的。
    胡亥也有点纳闷:他们是去抓扶苏的?不过路是不是走错了?扶苏在西边啊,他们去的方向……嗯?好像是上郡?
    胡亥没有看错,这两队人马,就是去上郡的,调查胡亥死士的事情。
    胡亥离开上郡的时候,一定把死士都带走了。但是上郡肯定还留下了蛛丝马迹。
    诸如……死士大概有多少人,他们姓甚名谁,他们都在哪一带活动。
    这两队骑兵走了之后,整个大营就彻底安静下来了。
    嬴政没有再露面。冯刃疾也没有再露面,甚至被叫进去的乌马也没有再出现。
    群臣都在议论纷纷。
    第一天,没有任何消息。
    第二天,没有任何消息。
    第三天,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胡亥有点坐不住了。
    虽然从理论上推断,这一次倒霉的是扶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胡亥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
    尤其是最近几天,他身边也发生了一些怪事。
    他经常会召见一些死士。但是那些死士离开之后,个个杳无音讯,再也不见他们回来复命了。
    甚至胡亥召见在外面的死士的时候,十有八九,也联络不上了。
    仿佛他们消失了一样。
    难道……这些死士叛变了?可是他们为什么忽然叛变?为何忽然全都叛变了?
    胡亥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他的营帐之中,只剩下两个死士了。
    胡亥有心把他们派出去打探一下消息,但是又不敢,生怕他们也会叛变。
    这两个死士信誓旦旦,说绝对不会背叛胡亥。甚至要以死明志。
    他们说的很真诚,要自杀也不是假的。
    胡亥渐渐的有点放心了。
    他指了其中一个,说道:“你出去看看,找父皇身边的宦官和侍卫问一问,看看父皇最近是什么意思。”
    那死士应了一声。
    没有任何意外,他没有再回来。
    胡亥咬了咬牙,把另一个死士也派出去了。
    营帐之中,只剩下他自己了。
    胡亥觉得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
    他守着一盏油灯,一直坐到了半夜,再也按耐不住了,打算亲自出去看看。
    总不能……自己也背叛了自己吧?
    胡亥怀里面藏着一把短剑,然后小心翼翼的出来了。
    外面一切如常,一个接着一个的帐篷,有士兵在来往巡逻。
    没有任何不妥。
    胡亥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缓缓地向嬴政的大帐靠拢。
    结果这时候,有人在身后说道:“胡亥公子,陛下有请。”
    胡亥吓了一跳,猛的回过头来,发现站在身后的是嬴政身边的小宦官。
    胡亥问道:“父皇有什么事?”
    小宦官干笑着说道:“奴婢岂能知道天子的心思?请公子随我来吧。”
    胡亥应了一声,跟着小宦官向前走去。但是越走,他的心脏就越是跳动的厉害。
    有时候人的第六感就是这么神奇。
    胡亥下意识的感觉到:要出事了。
    他定住脚步,对小宦官说道:“我……本公子有礼物要送给父皇,你等等我,我要去取一下。”
    胡亥转身就走,结果刚刚转身,就有两个高大的侍卫走过来,一左一右挟持住了胡亥。
    小宦官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公子,陛下等了很久了。这礼物,奴婢代你去取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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