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童长久以来都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学钢琴。他跟朋友们说过,等彻底实现了财务自由,他就要学钢琴。以前他并不明白自己对钢琴的感情是从哪里产生的,直到他了解到了妈妈的职业——她曾是一位优秀的钢琴老师。
    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孟老师第一次带他去吃饭的地方,居然就是妈妈曾经要开琴行的地方。
    在车上晃了两个多小时,开过并不平整的乡村小路,开到大山深处,才到了一家农家小院。开门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她跟苏昌和差不多年纪,常年从事体力劳动使她的皮肤粗糙,她的衣着带着些乡土气息。但佟童却觉得,老奶奶的一切都非常亲切。
    在看到佟童的第一眼,老奶奶的眼窝子就湿了。她泣不成声,用袖子摸着眼泪,拉着佟童的手,说道:“你来了,你总算来了。”
    很显然,她是认识佟童的。或者说,她一直在等佟童来。
    她的手很粗糙,但是很温暖;她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但佟童听得很清楚。
    尽管想不起她是谁,但佟童受她感染,眼圈也红了。佟童握紧了她的手,问道:“奶奶,您认识我?”
    “认识,你就是桐桐,我不会认错。”老奶奶疯狂抹眼泪:“好孩子,你果然回来了,都长这么大了。”
    “奶奶,您就是照顾我的……保姆?”
    “是咧!”老奶奶的情绪总算缓和了一些:“我照顾你的时候,你还不会喊人,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个傻子!”
    前一天晚上,郝梦媛把那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佟童。原来,“重逢”的前主人并不是老板的父母,而是一位年轻的女子。那女子死了丈夫,丢了孩子,本来打算开琴行,也开不下去了。大概觉得人生无望,她将所有的钱都留给了照顾她的保姆,拜托她在这里等着,她要出一趟门。结果,她这一走就杳无音讯,保姆去她家里打探,才发现这女子已经死了。保姆觉得事有蹊跷,没有离开港城,而是开了一家面馆,一直在这里等了好多年。
    郝梦媛听完这个故事之后,差点儿就要泪流满面了。她跟佟童说:“佟老板,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这好像就是你们家的故事呢?”
    佟童心脏狂跳,手心出汗。他在方向盘上蹭了好几下,手掌还是湿漉漉的。那天晚上太晚了,第二天,他就去了“重逢”,请求见那位保姆一面。店主夫妇显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巧合,老板不敢迟疑,当即表示,明天就把老母亲接过来。
    佟童生怕途中会有什么变故,更害怕苏子龙从中作梗,他便主动要求去一趟乡下。老板拗不过他,只好把他带回了老家。原来,老奶奶姓花,佟童的姥姥也姓花,她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堂姐妹。
    花奶奶说道:“你姥姥命好,嫁给了一个有本事的男人,早在四十多年前,她男人就带着她离开了农村,到港城当工人去了。那时候,我们村就数她过得最风光了。又过了几年,她男人自己当起了老板,挣的钱那就没数了,我们这个镇上都找不出比她男人更有钱的人了。不过,她男人可骄傲了,谁都没放在眼里,我们这些乡巴佬,他就更看不起了。你姥姥还是挺不错的,隔几年就带着孩子回来看看,村里有些孤寡老人,她每次都给些钱。我们都说,她积了很多德。但是好人没好命,你妈妈十五六岁的时候,你姥姥就得了癌,病得很重。两个孩子还在上学,你姥爷又不顾家,没办法,只能找人照顾,我就是那个时候去你姥姥家的。”
    佟童点了点头,立刻改口道:“原来是这样,既然如此,我也应该叫您一声姥姥。”
    花奶奶一下子笑开了,饱经风霜的脸庞上笑出了沟沟壑壑。“你这孩子,一看就是懂礼数的。叫奶奶,叫姥姥都行,称呼这东西,太复杂了。”
    花奶奶又说道:“那时我家也需要钱,我就在港城待了一年多,照顾你姥姥,还有你妈妈。她俩都是很和气的人,母女俩也很亲。我没什么大本事,也就会做个饭、洗个衣裳,帮她们打扫卫生,我一点儿都没觉得累,你姥姥一个月给我100块钱,比外面工人赚得多得多。她说,工人还有白班夜班,我是不分黑白地照顾她,很辛苦,这些钱不算多。唉,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真没感觉那么累,比种地轻快多了,你姥姥就是心善,找借口补贴我就是了。在她的帮助下,我给男人治了病,给家里盖起了房子,你姥姥也为我高兴。像她那样的大好人,我是真心希望她能好起来。但是天不遂人愿,你姥姥还是走了,那时我很伤心。”
    说到这里,花奶奶又抹起了眼泪。时隔多年,她依然记着姥姥的恩惠,如此看来,她也是个很善良的人。
    耿小庆陪佟童一起去的,她很体贴地给花奶奶递上一包纸巾,劝她不要伤心。花奶奶感激地看了耿小庆一眼,又问佟童:“这是你媳妇?”
    佟童脸一红:“嗯……不过还不是媳妇,我还没跟她求婚呢。”
    “真漂亮啊!要是你妈妈知道你找了这么漂亮的媳妇,那该多高兴啊!”
    言归正传,佟童的姥姥去世之后,苏昌和让花奶奶继续待在家里照顾两个孩子。花奶奶舍不得家里的孩子,想回家,但是又舍不得做保姆的这份工钱,更舍不得柔柔弱弱的苏子珊。她刚失去了妈妈,本来就够难过了,如果“花姨”走了,那她该多无助?
    花奶奶权衡了一番,决定继续留在苏家。说到这一段,花奶奶忍不住骂道:“同一个妈生的,为什么你妈妈就那么好,而你舅舅就是一个混混呢?”
    吴海兰之前说过,苏子龙考不上大学,也不让苏子珊考。每天晚上都在家狼哭鬼嚎,让苏子珊睡不了觉。他白天就在外面惹是生非,不知被派出所抓了多少次。为了让苏子珊休息好,花奶奶好声好气地跟苏子龙商量,让他晚上别唱歌了。反正他白天在家,白天唱不行吗?
    苏子龙阴恻恻地笑了,点头道:“好啊,花姨,你这么心疼子珊,真让人感动啊!”
    他阴阳怪气,但是花奶奶没有计较。她甚至觉得,苏子龙还是有救的,能听得进劝的。没想到,当天晚上苏昌和回家吃饭,在饭桌上,苏子龙又阴阳怪气地说道:“爸,咱家的企业做得大,你招人可得擦亮眼睛,别招些贼回来。”
    花奶奶正在厨房盛汤,听到这些话,心里就很不舒服。她把汤端了出去,苏子龙笑道:“爸,从去年开始,我就丢了好多衣服,我的零花钱也经常消失,我总觉得,咱家里有贼。”
    花奶奶一惊,手里的汤跌落在地上,汤汁溅得到处都是。苏昌和不悦地撂下筷子,说道:“做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这么毛手毛脚的?”
    花奶奶气得发抖,说道:“子龙,你说清楚,你说谁是贼?我在你家干活,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连一毛钱都没多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下人,应该叫我少爷,不能直呼我的名字!”苏子龙抖着腿,也不看花奶奶,笑道:“我又没说是你,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啊?不过话说回来,你把我的衣服放进包里,我可看得一清二楚。”
    苏子珊看不下去,拍案而起:“苏子龙!你不要太过分了!你也知道,那些衣服是你不要的,花姨舍不得扔,妈就让跟她打包带回老家。这些你都是知情的,怎么又拿出来说事?”
    苏子龙冷着脸,怒道:“丫头片子,你少插嘴!”
    苏子珊却不依不饶:“哼,你还说你丢了钱!都是你自己丢的。你一晚上去舞厅撒了多少钱,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跟那些狐朋狗友吃饭,一顿饭多少钱,你心里也清楚……啊!!!”
    苏子珊还没说完,苏子龙就忍无可忍,将剩下的汤泼到了妹妹头上。四个人全都惊呆了,苏昌和还有点儿人样儿,劈头盖脸地把而儿子训斥了一顿。苏子珊却依然感到非常委屈,跑到卫生间里大哭了起来。
    花奶奶安抚了她很久,第二天一早,苏子珊决定去爷爷奶奶家暂住。花奶奶被侮辱,咽不下这口气,跟苏昌和提出了辞职。
    “你舅舅真不是个东西,他闯那些祸,我也就不说了。就因为他在家里唱歌,我说了他两句,他就怀恨在心,想方设法地让我难堪,报复我。现在想起来,我还是很生气。”花奶奶的眼睛红了,拳头也攥了起来:“我走了之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妈妈。她很坚强,但那时候她只有十五六岁。我把行李收拾好了,又后悔了,想留下来陪她。她跟我说,花姨,你走吧!不要担心我。反正我去奶奶家,有人照顾我。你家也有孩子需要照顾,你应该回去。更何况,你得罪了苏子龙,下一步,不知道他会怎么报复你。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你还是走吧!”
    “你妈妈跟你姥姥一样心善,凡事都想着别人。我回了老家,这一分开,就是好几年。再次见到你妈妈,她又变成了一个苦命人。她给我打了电话,跟我说,她老公死了,孩子又有病。她得工作,需要找个人看孩子。就这样,我就离开了家,又到了港城。那时候,我就想,这辈子我就不离开她了,她这么命苦,我得好好护着她,就像护着我闺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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