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送妈妈去了医院,佟童又在民宿住了一晚上,才驱车回港城。回港城的路上,由于精神恍惚,佟童差点出车祸。坐着打瞌睡的孙吉祥被惊醒了,气得大骂他慌里慌张,打断了他的睡眠。 佟童默不作声,把孙吉祥当空气。
    孙吉祥也不跟他计较,因为他听说了佟童和妈妈的遭遇。他想不通,佟童长得壮,又练了很多年的跆拳道,把老于打趴下,扛着妈妈走,那不就行了?再或者,佟童现在是昌和的“小少爷”,动动嘴皮子,就能压得老于喘不过气来,还发什么愁?
    孙吉祥问道:“你是不是太绅士了,不忍心打击老于?”
    “想着我妈,我还绅士个屁。”
    “那怎么还能放下你妈妈,独自回港城?”
    佟童叹了一口气:“记得小时候看了一部电视剧,后妈和亲妈争儿子,判官让她们拉扯儿子,谁能把孩子拉进怀里,谁就是亲妈。两位母亲争了起来,但是判官却断定,输的那个才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因为她担心孩子受伤,所以不肯用力拉扯,自然争不过孩子的后妈。”
    孙吉祥若有所思:“你是怕你妈妈受到伤害,所以选择了偃旗息鼓?”
    “是。小时候看的电视剧很少,但是那个镜头却一直记在我心里,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我妈妈过去的记忆一片空白,对她来说,我是不折不扣的陌生人。而老于是她的救命恩人,又跟她生活了那么多年,她非常信任他,在他身边生活更自在一些。来日方长,我以后经常来看她,直到她想起我是谁。”
    孙吉祥默不作声地看着窗外,久久方才说道:“我写过那么多爱恨情仇,但是听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自己写得很肤浅。有些感情,不管怎么描述,都描述不出来。”
    谁说不是呢?佟童的心留在了小渔村,无论干什么都魂不守舍。到医院的时候,苏昌和微微睁了睁眼睛,又昏睡过去了。佟童反倒松了一口气——正好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外公,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万一他一激动,一口气上不来,那该怎么办?如果他思女心切,非要去解家村接女儿回来,弄得鸡飞狗跳,那又该怎么办?
    佟童本想着找到妈妈会皆大欢喜,原来还是有一大堆矛盾没法解决。苏昌和到了喘气都费劲的时候了,佟童要做好老于的思想工作,让他带着妈妈来医院一趟,至少让他们父女团聚一场,外公走的时候也能少很多遗憾。
    不过也不全是坏消息,老佟的脚踝消肿之后,采取保守治疗就行了。再就是找到了合适的配型,只要老佟的身体状况再稳定一些,就可以做移植手术了。
    老佟可开心了,这两天吃饭都比以前香了。佟童也发自内心地为他高兴,跟病魔斗争了这么久,终于迎来了一线生机。他这样的案例,对其他的病友也是一个很好的鼓励。
    但即便高兴,佟童的眉宇间也笼罩着愁云。老佟非常敏感,立刻联想到了不好的一面——如果做了移植手术,那就意味着他要活下来了,佟童还要继续照顾他,费时费力。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他的儿子还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子。
    这些忧虑他只在心里想着,并没有说出来,佟童何等聪明,他迅速转过弯来,跟养父说道:“这个病,该怎么治就怎么治,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有别的心思,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心烦意乱。”
    “哦哦,原来是这样。”老佟放心了。刚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对养子的人品,他还是很信任的。
    佟童稍稍郁闷,他很明显心情不好,但是养父却连问都没有问。他确实无能,没什么本事,帮不上佟童。但哪怕他说一句贴心的话,安慰他几句,佟童也会好受很多。可是,养父已经把无能当成了习惯,心安理得地忽略了佟童的脆弱,这让佟童非常失望。
    日子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不顺心,但总要过下去。除夕就在眼前了,佟童买了些年货,给吴海兰发了一箱,又提着大包小包去看了白教授。有段时间没看到白教授了,自从被赶出学校之后,白教授苍老得非常快。他将车库当成书房,一点都不觉得辛苦。佟童来看他,他非常高兴;但是看到佟童提着的东西,他又变了脸色,让他把东西提回去。
    “佟童,咱俩的交情,那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你要是送我东西,这友谊可就变味了。”
    “是君子之交,也有师生的情义,学生来看望老师,怎么能空着手来呢?我从来都没有交过学费,如果你再不收这点年货,我以后就没脸来看你了。”
    白教授学识渊博,为人正直。他一身的骨头都非常正,他的身体,就好像是一根钢筋穿起来的骨肉,不仅坚硬无比,就连打弯都不能够。人至察则无徒,这样一个人无法在职场上如鱼得水,只适合做学问,跟自己打交道。
    “白教授,这些东西没有多贵,只是过年了,我表达一下我的心意。您不要有什么负担,收下就好了。如果你再拒绝,那我就会很受伤,甚至怀疑自己——难道给尊敬的老师送一点小礼物都是错的吗?”
    白教授本来还想拒绝,但是听到这几句话,只能苦笑两声:“好,我收下了,但是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你经常来看我,比什么都好。”
    白教授说,最近“刺芒”刊登的文章质量并不怎么高,这样很容易流失读者。佟童垂头丧气地承认了,也没有辩解,而是如实说道:“说实话,我觉得自己太累了,本来以为放假会轻松一些,没想到事情更多。而且,我的精力大不如以前了,如果我想把’刺芒‘做得更好,我就得把它当成主业,不能再做别的了。”
    “你说得对,你什么都想做,什么都想做好,那样就太贪心了。”
    白教授把他当成亲近的弟子,才说得这么直白。佟童没有生气,很痛快地承认了:“确实,在我养父需要大量医药费的时候,我确实很贪心,想方设法多赚点钱。现在我不需要那么累了,也该认真考虑以后的职业方向了。”
    “从我的私心出发,我非常希望你专职打理’刺芒‘,因为这跟我的专业息息相关,我也愿意跟你一道,继续探索小说是什么,探索叙事有多少种可能。但是我也警告你,靠文字吃饭风险非常大,你又是个正直的孩子,我担心你会吃亏。”
    “我知道,已经有很多人提醒我了。谢谢白教授,我会好好考虑的。”
    “嗯,只要你继续做下去,我就会继续支持你。”
    这话倒是跟孙丞材说的一样,佟童心里一暖。白教授跟他的交情真的“淡如水”,从来都没有邀请他去家里坐坐,也没有邀请他一起吃过饭。佟童倒不是想蹭他一顿饭,或者去他家里喝一口好茶,他真正在意的是孙吉祥曾经说过的话——只有在家里吃一顿饭,才能变成好朋友。白教授年纪那么大,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而他至今都没有邀请过佟童,只能说明他并没有将佟童当成朋友。想到这些,佟童很是沮丧,他宁可相信,白教授并不明白孙吉祥说的道理,以往的岁月,他都是这样正直而又孤独地度过的。
    给白教授送完东西之后,佟童持续走神,不知不觉,他又朝着解家村的方向开了过去。他将车停在了巷子口,拿出手机,拨通了老于的微信。佟童没有强行带走妈妈,此举让老于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佟童通过视频来看望妈妈,他也没有拒绝。
    视频接通了,老于硕大的脸庞出现在了屏幕上。这么多年了,几乎没有人跟他视频过,他还不太会调整视频的角度。他冲着屏幕大喊,说自己正在挂正门的灯笼。其实佟童看得一清二楚,老于站在梯子上,妈妈则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灯笼,准备递给他。
    远远地看去,他们是一对极其普通的夫妻,他们以美好的心情迎接春节。佟童看出了神,又陷入了幻想——如果正在挂灯笼的是爸爸,那该多好啊!说不定,此时他也站在那里,举着手机,拍下爸妈温馨的瞬间。
    佟童想过去抱紧妈妈,想跟她一起守岁。他正要下车,老于在视频的那端说道:“你妈妈的感冒好得差不多了,不用担心。不过从医院回来之后,她还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刚才我喊她帮忙,她才出来了一会儿。”
    算了,妈妈在这里过得挺好的,还是不要再打扰她了。等过了春节,再把她接到港城的大医院做一个彻底的身体检查。今天是除夕夜,还是回医院陪外公吧!这应该是他最后一个春节了,尽管他极有可能在昏睡中度过,但佟童陪在他身边,他不至于太凄凉。
    他跟老于说,他带了一箱子年货,放在巷子口的石凳上,让他拿回家去。老于没想到他来了,尽管不欢迎他,但这样来去匆匆,连个招呼都不打,老于心里不是滋味。佟童说道:“我刚才看到妈妈了,我怕见了面之后会控制不住,再把她吓着……所以,我暂时不见她了。新年快乐!”
    回港城的路上,佟童越想越不是滋味,他有股强烈的冲动,要掉头回去,跟妈妈一起过春节。正在那时,他接到了郝梦媛打来的电话,“佟老板,你在哪里呢?”
    “我……我在路上……怎么了?”
    “哦哦,我们今天下午突然决定回港城了。”郝梦媛明朗地说道:“我爸,李晓都一起来了,听说今天又要下雪了,瑞雪兆丰年,晚上要不要一起过跨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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