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组的三个人有些狼狈地撤到了办公室,李老师到食堂里,叫出来一个小学员,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让他跑去下面的小饭店炒三个菜。
    “要不要酒?”小学员问。
    李老师想了一下说算了。
    刘立杆端着搪瓷碗,正蹲在食堂门口吃饭,看到这一幕,问道:“怎么,李老师,你不让领导们来我们的食堂访贫问苦?”
    “去去去。”李老师骂道,他朝左右看看没人,压低声音和刘立杆说:
    “你看看闹成这样,工作组是打算严肃处理张晨的,我这想办法压着,明白吗?”
    “他敢!”刘立杆一听就冒火了,把半碗饭倒进了门口的泔水桶里:“我找他们去!”
    李老师赶紧把刘立杆拉住:“别别,别多事,我这里不行,你再去闹好不好?”
    “那你告诉他们,他们要是敢动张晨一根毫毛,我就把他们身上的毛全都拔光。”刘立杆恶狠狠说。
    李老师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算了,杀猪拔毛的事,你干不了,你既不是鲁提辖,也不是黑旋风,嘴瘾过过,也就算了,人家老汤,可是正经八百的转业军人。”
    说完,李老师在刘立杆的肩膀上,又重重地拍了两下,然后走了。
    进了大门,李老师没有去办公室,而是去了二楼,回到家,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去年春节的时候,女婿送来的洋河大曲,走出门去。
    老伴看到了,不满道:“又拿家里的酒去喂狗!”
    李老师看一眼她,懒得和她计较,径自下楼。
    到了办公室,李老师把靠墙摆着的、两张并在一起的旧办公桌上的东西,往墙边推了推,然后抬起胳膊,用袖管抹了抹桌面,找来三个搪瓷茶缸,放在三个人面前,打开瓶盖,把一瓶酒均分在三个茶缸里。
    汤副局长看了看面前的杯子,问道:“老李,你不来点?”
    李老师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三个人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知道他唱戏的嗓子不能喝酒。
    过了一会,小学员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里是三盘菜,还有一把的零钱。
    李老师一边把菜往桌上摆,一边问道:“路上有没有偷吃?”
    小学员脸红扑扑的,抿着嘴,不断地摇头。
    把菜摆好,把零钱揣进口袋,李老师想起来了,问道:
    “饭呢?”
    “哎呀,忘了。”小学员叫道,一张嘴,牙齿上还沾着猪肝屑。
    李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两毛钱,说道:“快去,再打两毛钱饭来。”
    小学员转身要出去,李老师又把他叫住,从他手里,把两毛钱抽了回去:
    “去食堂打吧,再让他们做盆汤来。”
    酒足饭饱,开始谈工作,丁主任一边用火柴剔着牙齿,一边和李老师说:
    “老李啊,前面,我们三个人紧急商议了一下,我们觉得,现在剧团是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当务之急,是要马上任命一个新团长。”
    “对对对,领导英明。”李老师不停地点头。
    丁主任看了看老胡和汤局长,不再说了,汤局长接过了话茬:
    “老李,你也是老婺剧人了,我们三个经过商量,觉得从各方面来说,你来担任这个团长都是最合适的,当然,我们的这个建议,最后还要局党委批准。”
    李老师一听就跳了起来:“不行,不行!这个局长,不对,这个团长我可干不了,我就是一个唱戏的,你让我带带小学员可以,团长我不能干。”
    “不要谦虚嘛,谁天生就能担任领导的,还不都是在工作中一点一滴学习的。”老胡语重心长地说,“有组织给你撑腰,你胆子就大一点。”
    “不行,不行,我不干,团长说什么我也不干,我还想多活几年。”李老师一个劲地摇头。
    丁主任有些不乐意了:“老李,你这话就过分了,当团长是组织对你的信任,怎么,怎么能说当了团长,就少活几年呢?”
    李老师脸都白了,除了说不行不行以外,连拒绝都不知道怎么拒绝。
    三个人轮番上阵,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口都讲干了,李老师就是不松口,汤副局长的脸挂不住了,他把茶缸顿在桌上,叫道:
    “老李,你也是老同志,虽然不是党员,但组织原则,你总还要讲吧?下级服从上级,你总懂吧,一个老同志,不能仅仅业务合格,政治上,你也要严格要求自己,你不能把组织和上级领导对你的信任,当成一个屁!”
    李老师也彻底急了,把真话都说了出来:“行行好吧,领导,今天这菜,是我自己掏钱买的,这酒,是我女婿送给我,我舍不得喝的,我拿出来招待你们,就是知道你们很可能会将我这一军,我就死蟹一只了,让我当这个团长,我实在吃不消啊!”
    李老师悲怆地说完,跌跌撞撞出门,上楼,回家,倒在床铺上就嚎啕大哭。
    过了一会,李老师的老伴跌跌撞撞下楼,一边走一边扯开嗓门,抑扬顿挫地哭唱着:
    “是哪个杀千刀的要把我老头子往火坑里推啊~~!我老头子可怜啊~~!他是个老实人啊~~!你们大家都出来评评理啊~~!为什么要找他当团长啊~~!老天啊~~!你为什么对老实人这么不公啊~~!你就不能放过我可怜的老头子啊……”
    整个剧团的人都被哭到一楼的走廊,李师母到了办公室门口,看到三个人坐在里面,尴尬地看着她,李师母也不进去,就坐到门口的地上,双手捶胸捶地捶苍天,继续哭唱,三个人被她堵在办公室,都快被尿憋死了。
    剧团食堂的紫菜蛋花汤,做的还是可以的。
    ……
    永城县原来有两个剧团,一个婺剧团,还有一个越剧团,但这几年演出市场持续的低迷,两个团都入不敷出,整个文化系统的所有经费加起来,也养不了他们。
    永城的经济,在当时的浙江属于中等,当地也有几家大型企业,但这些企业,都是国有企业,不是省里的,就是部里的,有钱没钱,都和县里没半毛钱的关系。
    永城县的政府收入,连机关干部的工资都只够发十个月,还有两个月,要书记和县长,舔着脸去找比较富裕的兄弟县借,才能够撑下去。
    他们怎么可能还有更多的钱来支持剧团,最后无奈,县里报请省文化厅同意后,决定裁撤一个剧团。
    考虑到当时浙江的越剧团多如牛毛,不仅绍兴地区的每个县都有,其他地区的很多县也有,乡镇和民间还自己组织了不少,省城里面,除了有个省越剧院以外,还有个杭城越剧团,另外还有以青年演员为主的、在当时如日中天的小百花越剧团。
    而婺剧,除了金华市有个浙江婺剧团外,再有正式编制的县级剧团,就只有永城婺剧团了。
    县里面权衡再三,最后决定保留婺剧团,裁掉越剧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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