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他们延安路的半亩田女性生活旗舰店,春节期间正常营业,这是征求了顾客意见的结果,只有年三十的下午停业半天,那些本地的营业员,可以回家吃年夜饭。
    反正这个城市,过了下午的两点,就像一座死城,街道上很少的人影,也没有车,偶尔有一辆电车驶过,也是懒洋洋的,一副电力不足的样子。
    年三十的上午,还是有很多的人到他们店里来买衣服,特别是那些年前一直在加班的本地和附近郊县的女孩子,包括机关里的工作人员,也是今天下午才会放假,但上午,所有的单位基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们赶紧趁着这个时间,过来给自己买一件新衣服。
    然后搭乘中午开往郊县的班车,或者骑着自行车回家,到家里等着吃年夜饭。
    小莉还是留守在上海,上海的商场和杭城一样,初六之前,也是半天营业,营业员人手不够,小莉就要自己每个商店跑,去顶替她们。
    小娟今年也没有回家,留守在店里,所以小昭今天上午就不用去店里,他们早上起来,从三堡直接回家。
    吴朝晖和魏文芳,本来昨天就可以回家,他们等到今天,就是要送张晨和小昭回永城,新来的司机小盛,对上海不熟,老万昨晚陪着他去上海送货,现在还没有回到杭城,明天老万,会开车去永城接张晨和小昭。
    早上起来,小昭还在家里给张向北换新衣服,喂他吃早饭,张晨去了厂里,吴朝晖开着车已经到了,张晨让吴朝晖帮忙,把办公室里的十箱茅台,和两箱青春宝搬上车,一箱茅台六瓶,这里一共是六十瓶。
    吴朝晖笑道,张总,你就回去一个晚上,有这么多的亲戚要走?
    张晨也笑,他说不是,我们什么都不用带回家,家里都准备好了,带了还会挨骂,只要把张向北带回去就可以,这是给杆子的老爸的,他老爸是酒仙,只要有酒,天塌下来也要先咪几口再说。
    她老妈,最大的爱好就是吃青春宝,她觉得吃青春宝,可以解决她一切的身体异常。
    吴朝晖的依维柯后排已经拆掉,堆着吴朝晖他们准备带回去的年货,张晨笑道,买这么多?
    吴朝晖说,没办法,家里来往的人比较多,在杭城批发市场买,不是便宜嘛。
    东西装好,张晨上了车,车开到房东大哥的院门口,小昭抱着张向北,已经在门口等他们,张晨他们三个人就回去永城一晚,连换洗衣服都不用带。
    吴朝晖看到张向北,就跳下车,一定要塞给他一个红包,张向北伸手要拿,小昭执意不要,张晨笑道,怎么还要你给红包?
    吴朝晖急了,叫道,这是礼数,他是小孩,我是他叔叔。
    吴朝晖这么说,张晨就让张向北接过去,张向北一接过去,就往嘴里塞,小昭赶紧从他手里把红包夺走。
    “啪”地一下,张向北就在小昭脸上打了一下,张晨和吴朝晖大笑,小昭愠怒地瞪着他,张向北咯咯笑了起来,小昭也被他逗笑了。
    他们到了四季青,接上魏文芳,吴朝晖开着车,没有从杭海路转到秋涛路出城,而是开去了庆春路上的家友超市,魏文芳问,到这里来干什么,吴朝晖看了看她,和张晨他们说,等我一下,我还要去买点东西。
    吴朝晖走进了家友超市,过了一会,吴朝晖和一个超市工作人员,推着一辆平板车出来,车上是五箱茅台,一箱青春宝。
    家友超市门口有很高的台阶,平板车下不来,吴朝晖和那工作人员,一箱箱地往下台阶下的车上搬,张晨赶紧下去帮忙。
    魏文芳叫道:“我们回去的东西不是已经买好了,怎么还要买?”
    吴朝晖看了看她,笑笑,没有言语。
    把东西在车上放好,吴朝晖坐回到驾驶座上,魏文芳还在埋怨,她说什么亲戚,要送这么贵的酒,一百多块钱一瓶,还买这么多,这一下就去了几千?
    吴朝晖不响,管自己开着车。
    他们到了永城,先去刘立杆的家,把东西卸了,吴朝晖再送张晨他们回家,张晨还要告诉刘立杆的父母,今年刘立杆不回家了。
    快到刘立杆他们家门口时,张晨和小昭他们说,待会要是杆子的父母问,杆子到哪里去了,你们都不要说,我一个人来说,免得对不上。
    小昭和魏文芳都说好。
    杆子的家住在新电村的一幢老公房的二楼,沿着一条小马路进去,两边都是一排排两层楼的洋瓦房,这些房子,还是当年水电站竣工以后,用来安置留下来,在当地工作的建设工人的,这些工人,都被招进了新建的水泥制管厂和制杆厂里。
    刘立杆的父母,就是水泥制管厂的工人。
    他们到刘立杆他们家楼下的时候,张晨看到,刘立杆的妈妈正坐在楼下的空地上,在木盆里褪一只鸡的鸡毛。
    车子还没有停稳,张晨就拉开车窗,从车里朝她挥手,她看到张晨就笑了,站起来,甩了甩手,转身朝楼上喊着。
    不一会,刘立杆的老爸噔噔噔噔地从二楼跑了下来。
    他们都以为杆子回来了,张晨小昭和魏文芳都走下车,他们没看到刘立杆,还奇怪地走到车门口,朝车里张望,张晨赶紧过去,和他们说:
    “叔叔、阿姨,杆子临时有事,回不来了。”
    “过年都不回家,他去哪里了?”刘立杆的母亲问。
    “他去香港了。”张晨说,“你们也知道,香港人就不过什么年,所以他们一定要杆子过去开会。”
    张晨胡扯着,反正他们也不会知道什么香港,更不会知道香港人过不过年。
    刘立杆的父母,互相看看,失望地叹了口气。
    张晨说:“不过杆子,让我们给你们带东西回来了,来来,小吴,快把东西搬下车。”
    吴朝晖说好,吴朝晖爬上车,从车里一箱箱地往车门口搬,张晨站在车下,一箱箱地接过来,先堆在车门口的地上。
    边上,早有几个小伙子过来看热闹,一听说要搬东西,赶紧动手帮忙,张晨和他们说,这些都是,谢谢你们,都帮忙搬楼上去。
    小伙子们看到这么多,叫道,我操,杆子带回来这么多茅台,杆子爸,你可享福了!
    刘立杆的老爸看到这么的酒,就乐得合不拢嘴。
    十箱茅台和两箱青春宝搬完,张晨正想走开,吴朝晖叫道,还有还有,他把家友超市买来的五箱茅台和一箱青春宝,也从车子里面搬到车门口,张晨这才知道,这家伙买来这些,原来也是送给刘立杆父母的。
    那些小伙子叫道,杆子爸,你可以拿茅台洗澡了。
    魏文芳站在那里不响,双手抱在胸前,脸阴着,看他们一箱箱地搬完。
    张晨和小昭互相看看,小昭微微摇了摇头。
    和两位老人告别,大家上车,一路上都沉默着,快开到张晨家门口的时候,吴朝晖骂道:
    “妈逼,赚那么多钱干什么,造那么多房子干什么,这有家都不能回,还有个屁用。”
    ……
    快十二点了,当电视里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主持人程前和倪萍,正准备领着现场的观众倒计时时,楼下有人大叫,放烟火了!
    张晨和小昭赶紧走到外面走廊上,还没等十二点的钟声从电视里响起,有人就已经点着了烟花,一粒粒红色的火苗朝夜空窜去,在黑暗中啪啪地灿烂成一朵朵明艳的花。
    啪啪的声音,很快被远远近近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遮盖,整个小城都炸开了。
    小昭拿出了大哥大,打给钱芳,喊着和那边的人说新年好!
    张晨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拨了刘立杆的大哥大,左手捂住了左耳,右手把大哥大贴近右耳,电话里传来的,还是急促的嘟嘟声。
    浙江和广东的大哥大已经联网,到了这年的年底,全国一百五十万部的大哥大,都将会联网。
    但刘立杆,张晨已经打了他好几天的电话,都打不通。
    ……
    刘立杆站在窗前,搂着阿莲还是阿兰的肩膀,朝外面看着,他们在一起好几天了,但刘立杆始终也没有搞清楚,对方到底是阿莲还是阿兰,或者两个都不是。
    他们看着窗户外面,一朵朵烟花在西湖的上空,绽放开来,璀璨夺目,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他们既听不见烟花爆裂的声音,也听不见西湖边上,那些欢乐的放烟花的人,不管是他们的欢笑还是大喊大叫,都是无声的,好像离他们很远,远在了另一个世界。
    但他们其实却是近在眼前,一颗颗猩红的火苗朝天上窜去,一朵朵的积雪,从他们头顶巨大的树冠,无声地落下,落到了人的头上,那人就大声地笑着,他的笑也是无声的。
    他们就这样看着外面,房间里一片漆黑,所有的灯都关了,卫生间里的淋浴龙头没有关好,滴滴答答地滴着水,两个人站在那里,看着外面,他们感觉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烟花一朵一朵地盛开,让他们的脸明明灭灭,亮起来的时候,他们的脸是灿烂的,暗下去以后,谁也不会知道。
    两个人自然而然地转过身,拥抱在一起,阿莲终于亲吻了刘立杆杆。
    在此之前,她和他说,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但就是不能吻你,我的吻,要留给我真正喜欢的那个人。
    刘立杆大笑,他说:“你他妈的,你还真是一个有理想的……”
    “怎样?”阿莲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可以看不起我,但我,就是不会吻你。”
    两个人亲吻着,刘立杆感觉到她的嘴是甜的,是那种会让人有点心酸的温热的甜,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亲吻着一颗草莓,原来,亲吻还真是她拥有的最好的东西。
    “如果草莓在燃烧,她将是白雪的妹妹……”刘立杆突如其来地就想到了,欧阳江河的这句诗。
    阿莲轻声地说:“让我留下来好吗?我不想回去,今天晚上,我不想一个人待着,我不要钱。”
    刘立杆说好,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谈好,刘立杆说,我要买完你的一年,过了今年,我们就是陌生人。
    阿莲看着他,有些调皮地笑道:“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
    不过,她马上同意了刘立杆的建议。
    这一刻,刘立杆却动摇了,他和阿莲说:“好,留下来,我也不想一个人。”
    窗外的烟花接连地灿烂,两个人在外面世界的五光十色里,轻轻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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