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节有点迟,农历大年三十的这天,已经是公历的一九九九年二月十五日,冬天最冷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
    小昭的舅舅,直到中午才乘着一辆农用车赶到,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小昭的小舅舅,他们装了半车的鱼肉和水果过来,大家见了,忙着跑过去卸车,把东西从大门外的车上,搬到别墅里面的厨房。
    舅舅背着手,腆着肚子站在别墅门口,看着大家进进出出地忙,他找不到人说话,就退开几步,站在了他老娘的前面,和坐在一旁的老刘说:
    “哎呀,老哥哥,你不晓得,现在这农村的工作,复杂得很,真是千头万绪,我从年头忙到年尾,忙到昨天晚上,才把手头的事情安排巴适,得空到重庆来。”
    老刘朝他笑着,不停地点头说,忙好,忙好。
    牛乡长正好经过,听到了,冲着舅舅吼:“莫打官腔,去搬东西!”
    舅舅的头马上一缩,说着要的要的,就去搬东西了。
    老刘大笑,和外婆说:“哈哈,怕老婆,他怕老婆。”
    外婆好像突然就听懂了这一句,叫道:“吹牛扯巴子!”
    小昭的舅舅,现在已经是乡长,而不是副乡长,不过他这个乡长,还是怕牛乡长。
    冬日的太阳暖暖的,还没有到四点,帐篷里的三张桌子上,就摆满了菜,小昭的妈妈在上菜,看到老刘坐在那里,拿着一个酒瓶,就这么干喝酒,她拿过一个盘子,夹了鸡腿、腊肉、腊肠和牛肉,放在盘子里,拿过去给他,老刘赶紧说谢谢。
    老刘就这样吃着菜喝着酒,等到快五点钟,阳光从院子里一点点不经意地收走,大家准备开年夜饭的时候,老刘已经连走路都不太走的稳了,小舅舅和孟平看到,赶紧一人一边,把他架过去,安排他在椅子上坐好。
    准备吃年夜饭了,小舅舅和孟平、刘立杆,还有贺爸爸,去院门口放鞭炮。
    今天天气很暖和,他们就把帐篷三面的帆布挂起来,遮挡夜风,有一面空着,空着的那面草坪上,张晨和贺冬梅的丈夫,已经把客厅里的电视机抬了出来,在那里摆好。
    这年三十,不仅要有酒有菜,还要有电视,这一顿饭,他们知道,肯定会一直吃到春晚开始。
    三张桌子,吃到后来,都集中到了最头上的一张桌子上,一桌的男人在喝酒,连老刘也还坚持着,张晨爸爸早就已经不喝,但还是舍不得离开桌子,他看着孟平和小昭的舅舅、贺爸爸三个人在斗酒,另外一边,张晨和刘立杆、小舅舅和贺冬梅的老公缠斗在了一起。
    牛乡长不时地就走过来看看,什么菜冷透了,她就拿去热一下,给他们送回来,然后坐回到帐篷那一头的桌子边,吃瓜果喝茶,看春晚。
    桌子下面,一大盆的炭火毕剥。
    不管是张晨、孟平、刘立杆、小昭还是谭淑珍,心里都有些感慨,去年的年三十,他们是在瞿天琳的厂房里吃的年夜饭,也是那么多的人,今年的年三十,是在这里吃的饭,还是这么多的人。
    有时候,人多还真是好。
    林淑婉在那边的桌子坐坐,又过来这边的桌子坐,大家叫她喝酒,她就坐下来喝,喝着酒的时候,她突然地有些酸楚,想起来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和其他人一起过过年了。
    在台北的时候,这一天,连店里的小妹都回家过年了,林淑婉就把下面的店门关了,灯关了,走到楼上,一只电炉,一锅的水,一个人涮着海鲜和蔬菜,喝着酒。
    也有电视,猪哥亮在电视里耍宝,但是没有春晚。
    想起来自己从来,也没有和这么多的人一起过过年,最多的时候,也就是哥、阿嫲和她三个人。
    大年三十,在她的记忆里总是凄清的,没想到原来,还可以这么喧闹。
    ……
    张晨他们在重庆待了一个多星期,难得把老人都带出来了,又还有一个台胞,他们就当是旅游,贺红梅领着他们,不仅市内的解放碑、洪崖洞、磁器口都去了,附近的武隆也去了,还开车去成都和都江堰,在成都住了一个晚上。
    初七的那天,大部队回到了杭城,贺红梅也跟着他们一起去杭城,准备在杭城会合雯雯和倩倩。
    小昭急着要去上海和北京,小米和小莉,已经打给她好几个电话撒娇了。
    孟平好像还没有玩够,听说小昭要去上海,他就叫道,走走,一起走,我们开车去上海玩,去走走沪杭高速。
    杭城到上海的沪杭高速公路,一个多月前,也就是一九九八年的十二月二十九日,刚刚全线贯通。
    听孟平一说,张晨也很想去走一走,刘立杆准备去参加三月份的首届上海国有土地拍卖会,他和谭淑珍说,我们也应该去把上海先熟悉一下,不然,到时候什么地块在什么地方,我们都不知道。
    几个人当下就约定,明天公司开工,大家各自安排一下公司里的事情,后天,也就是初九一起去上海。
    连续的出行,老人肯定受不了,这一次,几个老人就不带去了,向南和向北还没有开学,就带他们去,林淑婉和小昭一样,也要去她上海的婚纱影楼看看,就和他们一起去。
    贺红梅给雯雯和倩倩打电话,让她们两个,自己直接去北京,她也和他们一起先去上海,然后和小昭一起,从上海坐飞机去北京。
    孟平到了上海玩几天,等张晨他们准备回杭城的时候,他就会从上海直接回南京,从上海到南京的沪宁高速,早于沪杭高速两年,于九六年的十一月正式通车。
    到了初九,他们开着刘立杆的骚包奔和小昭的宝马,还有孟平对的凯迪拉克,一起出发了。
    杭城到上海,原来觉得很遥远的路,结果他们在沪杭高速开了一个多小时,就看到了莘庄出口,刘立杆直呼过瘾过瘾,大声地朝副驾座上的谭淑珍叫道,这到上海,比去永城还方便,谭淑珍,看样子我们决定扩张到上海是对的,这条高速,就是为我们造的。
    谭淑珍笑笑,没有言语。
    小昭开着车,到了莘庄出口也叫道,亲爱的,这么快,那我以后来上海,都可以当天来回了。
    张晨说是啊,让二货送你就可以,太方便了。
    进了上海,这一次,他们没有住张晨经常住的,南京西路的波特曼酒店,也没有住小昭经常住的锦江饭店,锦江饭店就在淮海中路上,离他们的专卖店只有几十米远。
    这次他们选择住到了南京东路的和平饭店,为了带小孩逛南京路和外滩方便。
    一行人住下来后,两个小孩在路上就迫不及待,谭淑珍和刘立杆带他们去饭店门口的南京路,孟平开车送林淑婉去她的影楼,张晨和小昭、贺红梅一起去了店里。
    第二天一大早,小昭和贺红梅就飞去北京,张晨和林淑婉带着向南向北,上午去锦江乐园,下午去上海动物园玩。
    刘立杆和孟平、谭淑珍开着车,在上海到处转,熟悉上海的地形,浦西转遍了,他们又通过延安东路的隧道,去了浦东。
    他们在上海住了四个晚上,孟平开车回去南京,张晨他们,也正准备退房回杭城,张晨的手机响了,他接了起来,让他有些意外的是,电话里的人是上海朝阳内衣厂的曹厂长,也是他们上海专卖店的房东,第一次见面,就说他“侬脑子瓦特了?”的那个家伙。
    张晨他们,每年逢年过节,照例还是会送他礼物,但这种事,都是小米在做,张晨和曹厂长,从几年前和上海一百服装部的陈经理,一起在淮海中路喝过咖啡之后,就没再见过面,更没有联系过,有什么事,也都是小米直接和他联系。
    张晨虽然心里疑惑,嘴上还是赶紧说:“你好啊,曹厂长。”
    曹厂长问张晨,你这段时间,有没有功夫到上海来一趟。
    张晨笑道:“曹厂长,我现在就在上海。”
    “侬在上海?老好。”
    曹厂长说,他问张晨在上海哪里,张晨和他说在和平饭店,正准备退房回杭城,曹厂长赶紧叫道,等等,张总,你能不能多留一个晚上,我下午过来,有事情找你,很重要的事情。
    张晨说好,曹厂长要找我,我肯定留。
    两个人在电话里约好,下午两点,在和平饭店的咖啡厅见面。
    接完电话,张晨叫了等在总台前的刘立杆和谭淑珍,让他们先不用退房,两个人见张晨忧心忡忡的,好奇地问他怎么了。
    张晨就把曹厂长的电话和他们说了,张晨说,我担心他拉是来谈专卖店房子的事情。
    “到期了吗?”刘立杆问。
    张晨摇了摇头,还没有。
    “没有你担心什么?”
    张晨骂道:“都是你们房地产商搞出来的事情,没看到现在到处都在拆迁?”
    刘立杆和谭淑珍大笑,谭淑珍想了想说,没事,张晨,肯定不会和拆迁有关。
    “为什么?”张晨问。
    谭淑珍说:“这拆迁是政府行为,他都没必要和你谈,区政府会直接把东西寄你公司去,或交给你们店里,一般这种时候,房东都是躲起来的,让政府先出面,这样,就不涉及到他违约的问题,谈赔偿的时候就好谈了。”
    “对对,就是这样,现在的人,都精明得很,哪里会自己冲到前面去。”刘立杆也说。
    张晨想想,谭淑珍说的有道理,如果是拆迁,小米那里肯定会先得到消息,她马上就会打电话给自己。
    “那会有什么事?”张晨奇怪了,“我平时和他,又没有交往的。”
    “没事没事,等着不就见分晓了,我估计,八成是来谈租金的问题,这就有的谈了,下午我陪你。”刘立杆说。
    张晨想想,刘立杆这话有道理,这曹厂长来和他谈的,很可能就是租金的事,如果是这样,倒也确实,不算是什么大事。
    他们四个大人和两个小孩,提着行李重新上楼,回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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