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看了看下面,喝了口水,继续说:
    “先来说说‘美育’。
    “我没有查过字典,不知道这个词的书面解释是什么,我今天说的,只是我自己的感受,我理解的美育,是指一个人的自我修养,是对自己审美能力的提升,而不是‘美的教育’,美是没有办法教育的,它是一种很个人的感受,是主观的标准,而不是客观的。
    “比如欧美人看我们亚洲人,他们认为的大美女都是苹果脸,颧骨很高的那种,但在我们,肯定不会认为这是美女的标准,有谁要是长成他们认为的这样,大概天天要发愁了。
    “罗丹有一句臭大街的名言:‘世界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在说美是客观存在的,但其实不是,他强调的是眼睛,发现美的眼睛,没有眼睛,美就没有意义,美是被我们的眼睛发现和创造出来的。
    “怎么让你们有一双能发现和创造美的眼睛,就是美育,就是我说的自我提升,在这方面,我们是大大地退步,甚至弱化了,特别是对在座的各位来说。就美育来说,你们是大大地不及格的,我到了你们这里,从机场一路过来,看着车窗外面,我就知道你们是不及格的。
    “你们不要不服气,在座的很多人都去过苏州、去过杭城,可能还去过同里、去过周庄,再不济,也去过上海的豫园,大家都觉得江南的园林很漂亮,但你们想过没有,所有的这些园林,不管是拙政园也好,留园也好,沧浪亭也好,以前都是大臣的宅邸。
    “就是这些大臣的,他们自己造的房子,你们要是觉得那园林很雅,那是因为那时候的官员不俗,才会造出这么雅的建筑,和他们相比,你们退化了,我说你们是不及格的……”
    有人不服气了,叫道:“我们就是想造,也没有那个地皮和钱。”
    张晨笑了一下,他说:“是这样吗?有地皮有钱就可以了?那我问问你们,这个城市,谁在规划?谁在建设?城市的财政,谁在支配?都是在座的吧?你们有了这么多的钱,这么大的地方,你们把这个城市规划得怎么样,建的怎么样了?
    “为什么我说我到了你们这里,从机场一路过来,看着车窗外面,我就知道你们是不及格的,原因很简单,我看到那一条条街道,一幢幢房子,包括看到你们市政府的大楼,我看到了什么?就看到两个字:‘恶俗’。
    “这所有的一切,不是在座的干的,不是你们的集体行为,难道还是这个院子之外的,在街上行走的那些老百姓干的?这个锅你们甩不掉吧?”
    下面寂静一片,坐在台下的雯雯和谭淑珍暗暗着急,谭淑珍心里骂道,这个混账,哪里是什么敲门砖,简直就是一个地雷,这一番话,把这里多少人都得罪了。
    谭淑珍和雯雯互相看看,苦笑着。
    张晨也笑了一下,他说:“我知道我说的这话,很得罪人,但是我说的是实话,如果你们想听的不是实话,而是赞扬你们的话,那你们不用请我,请幼儿园的小朋友就可以,他们的声音比我好听,赞美起来还载歌载舞的,这个,我可做不到。”
    台下有人轻轻笑了起来,这一笑,整个凝固的气氛就松弛了下来,让谭淑珍和雯雯也吁了口气。
    张晨说:“从一个城市的市政建设,就可以看出一个城市公务员整体美育的欠缺,这个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恶俗的,没有审美能力的人,才会认为整齐划一就是美,而在座的,我想不乏有很多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多了,才会出现要求大街两旁,所有的商店门头都一样的怪事,都一样了,还要店名和店招干嘛,领营业执照的时候就规定他,你是一号店,你是二号店,你是三号店……这样一直排下去,多简单多省事?
    “每一家店面的门头上面,只要做几个一样规格大小的阿拉伯数字就可以,连用什么材料做都可以统一,这样多整齐划一?
    “但整齐划一了会有‘百年老店’吗?你们去看看同仁堂,看看胡庆余堂,看看荣宝斋,哪一家店的门头和招牌会是一样的,这些店什么时候有的,清朝的时候,留着辫子的清朝官吏都知道,整齐划一是不美的,你们不知道?和他们相比,你们不汗颜吗?
    “可以说,你们和他们相比,恶俗多了,虽然脖子后面没有辫子了,但从审美来说,你们的辫子比他们长多了。
    “这种恶俗的人和官吏多了,才会出现拿着剪刀去剪喇叭裤和长头发的怪事,这个事情,在座的都经历过吧,你们觉得是不是很荒唐?要是觉得剪喇叭裤和长头发荒唐,那要求所有的店铺门头整齐划一,和他有什么区别,是不是也很荒唐?
    “为什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人和荒唐的事,就是我说的美育不够,虽然在座的一个个学历很高,每个单位,现在连办公室收发报纸和文件的,都至少大学本科,博士和硕士在下面成堆,但这没用,你们仍然是不及格的,我是说在美育方面。
    “我想很可能有人心里会不服气,会说,那又怎样,那我们还不照样工作都好好的,笑话,别给自己涂脂抹粉了,就这样的程度,你们怎么可能把一座城市管理好建设好。
    “一群美育不及格的人,是不可能管好一座城市的,你们不要不服气,我接着就说城市美学,城市美学是什么?不是多造几座公园,把街道搞得很宽就是美,美是表里如一的,美是有内在气质的,徒有其表那不是美,那只是涂脂抹粉。
    “而我们现在,做的大多是涂脂抹粉的工作,而不是在讲城市美学,大家都听说过,城里下大雨,这里淹水那里淹水,但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故宫淹水?包括你们这座城市,我敢保证,也肯定大街上淹过大水,要是没有,你们告诉我。”
    张晨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下面,下面鸦雀无声。
    张晨继续说:“我没有查过资料,为什么敢讲这样的话,很简单,就是因为这一座城市,是一群美育不及格的人在管理,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城市美学,不知道一座美的城市,是表里如一的。
    “我还可以肯定的是,你们的街上淹大水的时候,一样,你们城里的古建筑,保证安然无恙,要是有事,那也不是古人的事,肯定是你们后来的乱拆乱建,把它原来的排水设施破坏了,排水口堵塞了,古代的那些官吏比你们聪明的多,他们才不会干你们这样的蠢事。
    “你们去江西赣州看看,去福建泰宁的老房子看看,看看人家古人是怎么做城市的排水设施的,是怎么做家里的排水设施的。
    “我是在一个江南小镇长大的,说起江南小镇,大家都会想起石板路,但是我告诉你们,江南小镇,有的可不止是石板路,石板路下面还有排水沟。
    “不仅有排水沟,还有人工湖,也就是蓄水湖,抗涝防旱都靠它,一个不够,还挖了三个,整个小镇的排水设施,通过明沟和暗渠,互相都是相连的,所有的水路都是相通的,这才能够保证不淹水。
    “在座的肯定有城建部门的人,你们把你们案头的东西都扔掉,把你们的大学教材扔掉,去诸葛八卦村看看,搞明白了人家古人是怎么做的,你们回来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我在这里说你们,但说的不是你们,我说的这些话,放到全国每个城市都适用,大家都在拼命拆迁,都在拼命卖地,一要拆迁,就把这活扔给了土地收储中心和包工头,从来不关心自己拆掉的是什么,不知道自己拆掉的,是先人留给你们的活生生的教材。
    “然后搞了一堆东西南北中都一模一样的城市,城市和城市之间,除了楼房的高矮和道路的宽窄不一样之外,我们的城市,互相之间还有区别吗?
    “拆拆拆,除了拆出了gdp之外,也就是把自己拆成了一个笑话,我举一个例子,就说我所在的杭城,很多人可能都知道,杭城以前有个城站火车站,这个城站火车站,在多少名人的文章里出现过。
    “城站火车站前面,还有一条清泰街,我以前最喜欢的一条街,两边都是明清和民国时候的建筑,城站火车站和清泰街,当年可以说是举全国之力修缮完成的,为什么,因为老蒋是浙江人,他每年要从城站火车站出来,经过清泰街。
    “但就是这样一个城站火车站和清泰街,全部拆了,荒唐吧?还有更荒唐的,把最有特色最漂亮的清泰街拆了,现在杭城,又要开始整修什么南宋御街了?你省点力气少拆一点不行吗?何苦今天还要建?
    “要是城站火车站还留着,清泰街还留着,到今天,把城站火车站改成城际铁路的站点,从上海或其他城市过来的中外客人,出了城站火车站,看到清泰街的时候,那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是怎样一幅优美的人文景观。
    “不是都喜欢说什么打造某某城市的名片吗?除了西湖之外,本来,这也可以是杭城很好的一张名片,但现在,这名片没有了,这样优美的人文景观,你们也不用指望能看到了,就因为有了你们愚蠢的同侪,拜他们所赐……”
    张晨边说边看了看台下,他看到谭淑珍瞪着他,眼里都已经冒火了,张晨自己也看到,有人在录像呢,这录像肯定会出现在网上,他的这番话,不仅把在座的人得罪了,还把远在杭城的那位也给得罪了,那位,就是李勇说的不太好合作的家伙。
    拆城站火车站和清泰街,就是他干的,自己虽然是个名人,但毕竟还在他的屋檐下。
    张晨明白了谭淑珍瞪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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