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刘立杆带着刘老师走了,去哪里也没有和张晨刘芸说,只是说他已经约好了,今天晚上是最后一击,结束就全垒打。
    屁,张晨在边上心想,在胡阿姨那里已经卸甲溃败,屁个全垒打。
    不过好在,胡阿姨总算是安抚下来了,收了钱,她就不会来骚扰刘老师,但是,刘老师反过来会不会继续去撩拨人家,张晨心里没有底。
    两个人走了,两个人还留在酒店里,他们在酒店吃饭,刘芸问张晨: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有两副面孔,都说婚姻是一座围城,你们在城里一副面孔,在城外又是一副面孔?”
    张晨想了想,他说:“那肯定的,小昭在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完整的,小昭不在的那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是空的,现在,我也很难相信没有小芳,我会怎么样。
    “别人我不知道,但对我来说,我觉得婚姻是一种升华,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升了一次,有小孩的时候又升了一次,怎么说呢,就是让你觉得很值得,做什么,活着,都很值得。”
    “真好。”刘芸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让我觉得,有些东西还是存在的,不然,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的。”
    张晨笑道:“也没有那么悲观,刘芸,你也很好,你不知道,为什么你不见的那段时间,大家都很想你,也是值得,不值得的人,没人会想念他的。”
    “谢谢。”刘芸说,“这几天我就在想,想我妈妈和我爸爸,越想,我觉得自己不是更了解他们,而是更不了解他们,他们对我来说,简直是个谜,像我爸爸,这么多年他其实应该都是逆来顺受,但是,他以前并没有把这种逆来顺受表现出来。
    “我一直还以为,他很乐意做我妈妈的跟屁虫,没想到,他心里其实埋着那么大的怨,我爸爸在我印象里,一直是个懦弱的人,连一句话都不敢顶我妈妈,但是你说,张晨,一个人要多坚毅,多有韧性,才能这样几十年如一日地忍着。
    “但要说他是一个坚韧的人,我又迷惑了,想不通他为什么不反抗?反抗有那么难吗?”
    “很难,我小时候,我老爸和我说过一个故事,还是抗战的时候,日本人来了,我们全镇的人都逃到镇后面的山上去,那时我爸爸八岁,跟着我爷爷奶奶他们一起逃,多少人?那天逃到山上的,一共有三千多人。
    “结果怎么样?来了八个日本兵,其中还有一个翻译,等于是真正的日本兵,只有七个,这八个日本人,把三千多人都押下了山,他们乖乖地跟着这八个人走了。
    “我小时候听这个故事的时候,还会笑我爸爸他们,我说真没用,三千多人碰到八个人,你们一人一块石头,也把他们砸死了,为什么不反抗?我很鄙夷我爸爸,觉得就是小孩,也应该都是小兵张嘎或潘冬子才对,但是现在,我不会这么想了,我觉得我要在场,也会一样。
    “人的勇敢,很多时候是我们自己想象出来的,那么多犹太人被德国人杀了,他们就是到了集中营,明知道自己要死了,为什么也不敢反抗?我想是恐惧和未知吧,在人还没有开始反抗的时候,恐惧和未知就已经把他们击垮了。”
    刘芸点了点头,她说:“确实,其实想想,我爸爸就是反抗,又能怎样,大不了迎来我妈的咆哮,大不了离婚,离婚了他一个人也可以过,对对,他们其实早就可以离婚的,没有必要,等到我妈妈死后,他才一副终于被解放的样子。
    “张晨你说得对,他其实是在精神上已经垮了,恐惧已经战胜了他,让他连正确的判断都没有了。””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也没有比他勇敢多少。”张晨说,“我们比我们自己想象的还要懦弱。最简单的,比如我们和别人在一起,他们说什么的时候,我们明明是不同意的,但大多数时候,我们不会把不同意表露出来。
    “在单位里,领导说什么的时候,我们不是也逆来顺受?我们连领导的一句话都不敢反驳,我们有多大的勇气?”
    刘芸笑了起来,她说:
    “我想起了一件事,斯大林死后,苏共开大会,赫鲁晓夫在大会上,不停地抨击斯大林,历数了他的种种罪状,这时候下面有人递上主席台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当斯大林在干这些事情的时候,赫鲁晓夫同志,你在干什么?
    “意思是说,你那个时候,已经是莫斯科的市高官,早就是苏共中央的高级领导,既然斯大林这么不正确,你当时为什么不反对,现在来马后炮?
    “赫鲁晓夫把这张纸条上的内容读了一遍,然后举起这张纸条,朝下面喊着,这是谁写的?写这张条子的人,请你站起来。会场上鸦雀无声,当然更没有人敢站起来,赫鲁晓夫和大家说,我要告诉写这张纸条的人,我当时就和你现在一样。
    “哈哈,张晨,这和你说的是不是一样?我们时过境迁,或者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评头论足是容易的,那时候可以显示我们的勇敢和正义。
    “就像现在网上的很多人一样,你一眼看去,哇,全网都是勇敢的正义人士,他们敲着键盘,都快把自己感动哭了,但实际上,我们离开电脑朝四周看看,就是有人在公共场合吐痰和抽烟,有人插队,都很少有人敢出来制止。”
    刘芸这样说着的时候,心里是悲凉的,她想到了自己,想到自己说起父亲的时候头头是道,但其实,自己这么多年,真正地反抗过吗?自己不是也逆来顺受,只是表现形式不一样而已,自己去北京读书,这么多年不敢告诉母亲自己真实的情况,就是怕她来找自己。
    自己一直在躲避着自己的母亲,从来也不敢真正地面对,这样说来,自己其实比父亲还要懦弱,父亲至少还有每天面对母亲的勇气。
    刘芸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直到了晚上一点多钟,刘立杆才回来,张晨和刘芸都奇怪,这两个人出去怎么会这么长时间,打他们两个人的手机,手机又都关机,刘芸打过几个电话到张晨房间,问他,会不会出什么事情了?
    张晨安慰她说:“没事没事,杆子在呢,这个家伙在边上,会有什么事情?”
    “也是。”刘芸说,把电话挂了。
    刘立杆回到希尔顿酒店,就来按张晨的门铃,张晨打开门问:“怎么这么迟?”
    “处理事情啊。”
    “电话也不通?”
    “不方便接。”
    “事情处理好了吗?”
    “当然。”刘立杆说着走进来,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叫道:“应付三个精力旺盛的老同志,累死我了。”
    “怎么处理的?”张晨问。
    “就这样处理啊。”刘立杆说。
    好吧,换个问法,张晨问:“在哪里吃的晚饭?”
    “路边小店,一个人一碗红油抄手,两个卤蛋。”刘立杆说。
    “就这样可以打发了?”张晨睁大了眼睛。
    “想得美,那只是果腹,当然是投其所好,我带他们去ktv了,三个老同志抱着小妹妹一边喝酒,一边尽释前嫌。”
    刘立杆看到张晨正瞪着他,大笑:
    “放心吧,那两个老头,现在已经是刘老师的老铁了,他们不仅不会找刘老师麻烦,还会帮刘老师打架,你没看到他们三个人,搂着彼此的肩膀,合唱《咱们工人有力量》的情景,赢得了ktv小妹一致的掌声。”
    “不可理喻。”张晨摇了摇头,“一直有力量到现在?”
    “当然不是,到十一点多钟,叫车把那两个心满意足的老头送回家了,我带刘老师去解决下面痒痒的问题。”刘立杆说。
    张晨吓了一跳,问:“你去干什么了?”
    “找了个酒店,然后拨打电话到桑拿中心,让他们派小妹上房间服务,我已经和刘老师说好了,下次痒痒,就去这家酒店,一样的操作,但只能他自己一个人去。”刘立杆说。
    “我去!那刘芸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接到派出所的电话了。”张晨骂道。
    “不会,刘老师比我觉悟得还快,胆子还要大,他已经向我保证,绝不把刘芸的电话告诉警察,就让他们打电话去学校,他说,我一个退休了好多年的老师,就是打电话去学校又怎么样?谁会来管?厉害吧,张晨,这就是色胆包天。
    “我想这事,就是警察也没办法,一个老鳏夫,解决一下生理的需要,能怎么样,罚点款,批评教育一下罢了。
    “而且,刘老师向我保证,以后肯定不再去撩老太太,连跳舞都不会再去,刘老师眼界高了,他现在已经嫌什么胡阿姨李阿姨王阿姨太老了。”
    刘立杆说完,坐在那里乐不可支,笑个不停。
    “你他妈的,刘芸要知道了会杀了你。”张晨大骂。
    “应该感谢我才对,不然你们说怎么办?这才是最安全的解决办法,有点同情心好不好,张晨,不要把老年人不当人,人家刘老师身体健康,心脏没有搭过桥,没有高血压和糖尿病,荷尔蒙分泌还很旺盛,人家也会有正常的生理需求。
    “怎么办?让他继续去撩其他的老太太?这次碰到个胡阿姨,只要他三千青春损失费还算好的,真碰到骗子,说不定他真的会把房子给人家,要是再搞出什么第三者插足什么的,那才真危险,说不定腿都会被人打断。
    “他痒痒的时候就去开个房,总比去破坏人家家庭,或者去路边的洗头房,被人敲诈好,我带去的酒店,人家好歹也是五星级,就是那里的叮咚,也是有职业操守的,不会乱来。”
    刘立杆喋喋不休地说着,张晨都被他说得无语了,不过,总算是有了一个办法,有办法总比没有办法好。
    第二天,三个人就把刘老师送回了家,他们也要回杭城了,刘老师把他们一直送下了楼,他和刘立杆特别亲热,一路都拉着他的手,分别的时候,还朝刘立杆调皮地眨眨眼睛。
    上了车,刘芸问刘立杆:“你和我老爸怎么了?怎么感觉你才是他的儿子,我不是他女儿?”
    刘立杆笑道:“对啊,我们特别谈得来。”
    张晨说:“他们是惺惺相惜,一见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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