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来通知民兵排长的村民说考古队中老干部死了,我和shirley 杨闻听此言,脑中都是嗡的一声,那老干部怕不是别人,多半便是我们要找的孙教授,他要是死了,我们也要大势去矣。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赶在这个紧要关节的时候。
    听那村民对民兵排长继续汇报情况,原来是考古队只来了两个人,让村民用筐把他们吊进棺材铺的洞穴中看看下面究竟是什么所在,下去一个多小时了,怎么招呼也不见动静。村长担心他们出现意外,便想选几个胆子壮的村民下去找他们,但是大伙都吓坏了,联想起棺材铺的传说,一时间人心惶惶,谁都不敢下去送死,说这洞八成是通着阴曹地府,下去就上不来了。
    只有民兵排长这个壮汉曾经下去过一趟,所以村长无奈之下,就派人来找他回去帮忙。
    民兵排长上次下到地洞之中,也是硬充好汉,回想起那个阴冷的洞窟,此时站在太阳底下都要全身抖上三抖。现在看村长派人来找自己,说不定是打算再让他下去一回,一想到此处,民兵排长腿肚子转筋,暗地里叫得一声命苦,想转身回去,却说什么也迈不开腿了。
    shirley 杨见这是个机会,便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心中会意,既然孙教授生死不明落在地洞中,我们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冒险下去把他救上来,这里穷乡僻壤,等到别人来救,孙教授必定无幸。
    于是我紧握住民兵排长的手,对他说道:“连长同志,原来首先下地道的英雄就是你啊!此等作为,非是等闲之辈,能和你握手我实在是太荣幸了。”
    民兵排长虽是个糙汉,但是非常虚荣,否则他也不会搞出什么民兵戒严的闹剧,见我如此说话,心中大为受用。
    我趁热打铁,接着对民兵排长说道:“我知道那种地洞,任你是铁打的好汉,时间长了也抵御不了洞中阴寒气息。你既然已经下过一次地洞探险,我们同考古队的孙教授———就是那个快秃顶的倔老头———是老熟人,不如你带我们过去,我替你走上一遭。当然我这种举动,一是为了救我的老朋友,二来也是为了深入学习你的英雄事迹,不但我个人要向你学习,我还要号召全国人民,持续开展一场轰轰烈烈地向你学习的运动,所以你快快带我们去村中的棺材铺。”
    民兵排长有些为难:“兄弟,你看这……非是我不肯放你进村,只是组织上对民兵们有过交代,今天不得令闲杂人等进去。”
    我听得心头起火,五内生烟,看来这孙子还他娘的吃硬不吃软,给了钱说了好话还不让进,那我可就跟你不客气了。于是一把抓住民兵排长手中的棍棒,板起脸来对他说道:“你看见我身后那位小姐了吗?她是美国特派员,实话告诉你,我们是中美合作所的,你要是再耽误我们的大事,她就要照会咱们国家外交部,让组织上把你这排长的职务撤去了。我说你他娘的大小也是个国家干部,怎么就这么瞧不出眉眼高低,你没看出来她都不耐烦了吗?这也就是她看在我的面子上。我若不敬佩你是条好汉,就不会对你说这些道理,你到底让不让我们过去?”
    民兵排长听得稀里糊涂,也没听明白我说的话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是听说可以找什么官,让组织上处理他,心中立时虚了,当即答应带我们进村。
    我拿了两块钱给了刘老头的外孙子,让他买糖吃,告诉他回去的路上别贪玩,就打发他回家去了。
    我与shirley 杨也不敢耽搁,匆匆跟着民兵排长进了山坡后的石碑店村。一转过山坡,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这石碑店位于一处丘陵环绕的小盆地。这里得天独厚,地理环境十分优越,旱季的时候,像这种小盆地由于气压的关系,也不会缺少雨水;黄河泛滥之时,有四周密密匝匝的丘陵抵挡,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而且这石碑店的人口还着实不少,少说也有五六百户,从山坡上俯瞰下去,村中整顿得颇为齐整有序。
    前行不远就看见一处山坡上立着块巨大的石碑,当年我看过泰山上的无字碑,就已经十分巨大了,这石碑店村口的石碑比起泰山无字碑也小不了多少。石碑上的字迹早就没有了,远望去像块突兀的大石板,碑下有个无头的大力石兽,看那样子倒有几分像负碑的赑屃1,不过又似是而非。
    我和shirley 杨赶着进村去救孙教授,途中见这石碑奇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却又都瞧不出这石碑的来历。
    shirley 杨问我道:“这倒并不像是墓碑,你看这附近像是有古墓的样子吗?”
    我边走边四处打量,这里环境不错,气候宜人,适合居住,但是四周尽是散乱丘陵,不成格局,排不上形势理气,不像是有古墓的样子,即便有也不会是王侯贵族的陵寝。听那民兵排长说在村中棺材铺下发现的地洞,里面阴气逼人,第一层又有青砖铺地,中间有石床,而且再下边还另有洞天,那会是个什么地方?
    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孙教授身上,他在地洞中生死不明,管它下边是什么龙潭虎穴,我一定要想办法把他救上来,当下和shirley 杨加快脚步前行。
    民兵排长在前边引路,来到村东头的一间棺材铺前停下,这里不仅卖寿材,还卖香锞纸马,门上挂着块老匾。门前围着很多看热闹的村民,堂前有三五个膀大腰圆的民兵把持着,不让众人入内。其实就算让进去看,现在也没人敢进了,大伙都是心中疑神疑鬼,议论纷纷,有的说这个洞大概通着黄河底下的龙宫,这一惊动,可不得了,过几天黄河龙王一怒,就要淹了这方圆千里;有的人说那洞洞里是连着阴曹地府,如果拖到了晚间还不填死封好,阴间的饿鬼幽魂,便要从洞中跑出来祸害人了;还有个村里的小学老师,说得更邪乎:“你们这些个驴入的懂个甚,就知道个迷信六四球的,那下边阴冷冷的,一定是通着南极洲,过一会儿地球那一端的冰水就倒灌过来,淹死你们这帮迷信驴入的。”
    村里的几个大大小小的头脑正急得团团乱转,省里派来的两名考古人员下了洞后就没动静,拉上来的大筐也是空的,又没人敢下去探上一探,回头上级怪罪下来,委实难以开脱。
    村长等人正没理会处,见民兵排长回转了来。这位排长是全村有名的大胆,既然村民们都不敢下洞,只好再让民兵排长给大伙带个头。
    民兵排长不等村长发令,就把我和shirley 杨引见出来,说这二位是中美合作所的,也是考古队的,与下面生死不明的那两个考古工作者都认识。
    村长连忙把我紧紧抱住:“我的个同志啊,我们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总算把组织上的人给盼来了。”随后诉说了一大堆面临的困难,不是村委会不想救人,而是村里人都被这棺材铺的传说吓怕了,本来有一个排的民兵,但是从七九年开始,编制就没满过,满打满算就七八个乌合之众,都没受过什么正规的训练,遇到这种突发情况,不知该如何应对,既然有上级派来的同志,那民兵就全归你指挥。
    我听明白了村长的意思了,他是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现在我也顾不上跟他掰扯这个,进屋看了一眼地穴,棺材铺堂中的地砖被撬开了很多,下边露出一条巨大的缝隙,里面黑洞洞的,也看不清究竟有多深。我什么家伙都没带,只凭我和shirley 杨下去救人十分困难,必须有人帮忙。
    于是我先让村长派一个腿脚快的村民,到县城去搬救兵,不管是公安也好,武警也好,还有医务人员,让他们越快赶来越好。不过这种乡下县城的职能部门,一旦运转起来需要层层请示,级级批复,效率极低,也不能完全指望着他们能及时赶来。
    我知道孙教授等人已经下去时间不短了,真要是有危险,多半早就死了,只能祈求祖师爷保佑,他们只是被困在下边,这样我们下去救援还有一线机会。但是欲速则不达,这回不能再贸然行动了,而且这些民兵们都是乌合之众,必须提前做好准备,要是再出意外,就麻烦大了。
    随后让民兵排长集合全体民兵,算上那位民兵排长,一共有八个人,都拎着烧火棍和红缨枪站成横向一列。我站在前边对他们说道:“同志们,我们有两位同志在下面遇难了,我现在要带着你们去救他们,大伙都听我指挥。不要有太多的顾虑,这下边绝不是什么阴曹地府,有可能是个古代的遗迹。我请你们去救人,也不会是义务劳动,你们每人有一百块钱的劳务费,把人救上来,每人再多给一百,怎么样?同志们有没有决心?敢不敢去?”
    众民兵刚开始都没精打采的,不想去冒险,但是村长发了话,又不能不听,有几个人甚至打算装肚子疼不去,但是听到后来说是一人给两百块钱劳务费,立刻精神百倍,一个个昂首挺胸,精神面貌为之一变,齐声答应。
    我见金钱攻势奏效,就让大伙把村里武装部的几把步枪带上,又让村长准备了蜡烛和手电筒,农村有那种用树皮做的胡哨,一人发了一个。
    shirley 杨提醒我说:“这地穴至少有两层以上,而且两层之下,还不知更有多深。孙教授他们可能想看看下面的一层受空气侵蚀的受损程度,在那里遇到了什么。由于地下环境中盐类、水分、气体、细菌等化学、生物的作用,遇到空气,有一个急剧的变化,对人体造成的伤害极大,所以咱们每人都应该再用湿毛巾蒙住口鼻,点上火把,火把熄灭就立即后退。”
    我点头称是,让大伙按照shirley 杨的话进行准备,留下三个民兵,在上边专门负责升降吊筐,另外让村长带领村委会的人把住大门,不要让不相干的人进来。
    看差不多准备就绪,我正要当先下去,忽然见门外一阵喧哗,有个瞎子趁乱挤了进来。此人头戴一副双元盲人镜,留着山羊胡子,一手拿着本线装旧书,另一只手握着竹棍,焦急地寻问棺材铺里一众人等:“哪位是管事的?快请出来说话。”
    我不耐烦地对村长喊道:“不是不让闲杂人等入内吗?怎么把这瞎子放进来了?快把他赶出去,别耽误了我们的要紧事。”
    瞎子听见我说话的方位,用棍棒捅了我一下:“小子无礼,谅你也不知老夫是何许人,否则怎敢口出狂言,老夫是来救尔等性命的……”
    村长也赶过来对我说:“胡同志,这位是县里有名的算命先生。去年我婆姨踩到狐仙中了邪,多亏这位先生指点,才保住性命,你们听听他的说话,必定没错。”
    我心中焦躁异常,急于知道孙教授的生死下落,便破口对瞎子骂道:“去你大爷的,当年我们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时候,怎么没把你给办了,那时候你躲哪去了,现在冒出来装大尾巴狼,我告诉你赶紧给我起开,别跟这碍事。”
    瞎子把嘴一撇,冷哼一声:“老夫昔日在江西给首长起过卦,有劫难时自有去处,那时候还没你这不积口德的小辈。老夫不忍看这些无辜的性命都被你连累,一发断送在此地,所以明示于你,这地穴非是寻常的去处可比,若说出里面的东西来,怕把尔等生生吓死。”
    我忍无可忍,真想过去把瞎子扔进地穴里,但是看这算命瞎子在村民们眼中很有地位,真要戗起来,免不了要得罪很多人。最可恨的是我好不容易用金钱糖衣炮弹,打消了民兵们的迷信思想,偏在此时,冒出个瞎子胡说一通,说得这些民兵一个个地又想打退堂鼓了。
    我气急败坏地对瞎子说道:“这地穴中是什么所在?你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听听?要是吓不死我,你趁早给我到一边凉快去。”
    算命的瞎子神色傲然,对我说道:“你看你看,意气用事了是不是?吓死了你这小辈,老夫还得给你偿命,过来,让老夫摸摸你的面相。”说罢也不管我是不是愿意,伸手就在我脸上乱捏。
    瞎子边捏我的脸边自言自语:“历代家传卦数,相术精奇匪夸;一个竹筒装天机,数枚铜板卜万事;摸骨观人不须言,便知高低贵贱……”
    瞎子忽然奇道:“怪哉,凡人蛇锁灵窍,必有诸侯之分,看来大人您还是个不小的朝廷命官……”
    我被瞎子气乐了,我现在属于个体户,在这冒充国家干部,不知怎么被他知道了,就拿这话来唬我。我们家哪出过什么诸侯,搁现在来算,够诸侯级别的封疆大吏,在地方上是省长,在军事上少说也得是大区的头头,我最多当过一连之长,真他妈的是无稽之谈。
    只听瞎子继续说道:“你如果不走仕途,注定没有出头之日啊。你们如果想下地穴,必须带上老夫,没了老夫的指点,尔等纵然是竖着进去,最后也会横着出来。”
    shirley 杨在旁听了多时,走过来在瞎子旁边说道:“您是不是觉得这下边是个古墓,打算跟我们这些穿山甲下去沾点光,倒出两件明器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们没时间陪你再兜圈子了,你若再有半句虚言,立刻把你赶出去。”
    瞎子被shirley 杨说得一怔,压低声音说道:“嘘———小点声,原来姑娘也是行里的人?听你这话,这莫不是摸金校尉?老夫还当尔等是官面上的。看来你们摸金的最近可真是人才辈出啊。既然不是外人,也不瞒尔等了。嗨,老夫当年也是名扬两湖之地的卸岭力士,这不是年轻的时候去云南倒斗把这对招子丢了吗?流落到这穷乡僻壤,借着给人算命糊口,又是孤老,所以……想进去分一杯羹,换得些许散碎银两,也好给老夫仙游之时,置办套棺材板子。”
    shirley 杨也被瞎子气得哭笑不得,看了我一眼,我对她摇摇头,坚决不同意,这老小子危言耸听,说到最后原来也是个倒斗的,这地穴下不像古墓,再说就算有明器也不能便宜了他。
    瞎子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心思活络,对我和shirley 杨的意思知道得一清二楚,急忙对我说道:“老夫这里有部《亸子宓地眼图》,尔等若是肯见者有份,把倒出来明器匀给老夫一件,这部图谱就归你们了。”
    我问瞎子道:“这图我听说过,是部地脉图,由于制造工艺的原因,好像世间仅有一部,既然是本宝书,你怎么不拿去卖了,非要拿来同我们打仗(交换物品)?多半是部下蛋的(假货),老头你当我们是傻子不成?”
    瞎子对我说道:“怎么说老夫也是前辈,你小子就不能尊重尊重老夫吗?一口一个老头,逞这口舌之快,岂不令旁人取笑你不懂长幼之序?咳,这部青乌神图当年也是老夫拿性命换来的,不过自古风水秘术都是不传之秘,除了懂寻龙诀的正宗摸金校尉,哪里还有人看得懂这图中的奥秘,落到俗人手中,祖师爷岂不要怪老夫暴殄天物?怎么样,成与不成,就看你等一言而决。”
    我心想现在时间已经耽误得太多了,再跟这瞎子蘑菇下去对我们没有好处,先稳住他,有什么事等把孙教授救回来再做计较,便对瞎子说道:“咱们一言为定,就按你说的办,下面就算没有明器,我也可以出钱买你这部《亸子宓地眼图》。不过你不能跟我们下去,另外你还得配合一下我,给民兵们说几句壮胆的话,别让他们提心吊胆地不敢下去,坏了我们的大事。”
    瞎子非常配合,立即把那些民兵们招呼过来,对他们说道:“这地穴非同一般,当年秦始皇出游,曾在此洞中见到仙人炼丹,故此在山前立石碑以记此事。日后西楚霸王项羽、汉高祖刘邦,也都在洞中躲避过朝廷严打,那时候他二人皆是布衣,只因为进过这个仙人洞,日后才称王图霸,平定了天下大好基业,此乃先秦的出迹,往古便有的成规。诸位兄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老夫看尔等虽是一介民兵,却个个虎背熊腰鹰视狼顾,皆有将军之相,不妨下这地穴中一探究竟,日后免不了飞黄腾达……”
    我看差不多了,再由瞎子说下去,就不靠谱了,赶紧一挥手,让先前指派的三个民兵备好吊筐,把我和民兵排长先放下去,后面的四个民兵与shirley 杨再陆续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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