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就是那种只用纸和笔就能完成暴力的人。
    和里卡多打完招呼后,他带着笑意的视线重新落到柯林身上。
    “现在取报酬?”
    柯林点头,跟卢卡来到书桌边上。卢卡在账目上记下了开支后,打开抽屉数出了十五张的现金,都是奥里。
    金本位下,同盟对奥里的宣称含金量为0.32353公克,阿斯则是用于找零的辅币,一奥里兑换一百阿斯。
    十就是奥里纸钞最大的面额。一份体面的工作,日收入二奥里左右。
    卢卡当面点完数目,却没有马上递给柯林,而是捏着这些钱说:
    “你可以现在收下。或者像老规矩一样,选另一边。”
    他们之间的合作向来如此,现金,或是一个能赚到更多钱的消息。
    “要消息。”
    卢卡没有显得太惊讶,毕竟大多数时候柯林会选后者。
    “赌场怎么样?没人管的那种。”
    “可以。”
    “这周四晚上,你要见的人会在暮夏咖啡馆出现。注意,是南十五街的那家。他会……把一只没点燃的烟斗放在咖啡左边。”
    “跟他说我的名字,那个人就会把一些事情告诉你,比如他为赌场看门的时间,赌场里的布置,还有最快离开那片地方的路线。”
    “我记下了,谢谢。”
    “柯林。”
    卢卡突然说:
    “昨天海涅找过我,说他想替你付那些红石的价钱。”
    没想到伯父的学生海涅和卢卡还保持着联系,柯林怔了怔神。事实上七年前自己会认识卢卡,多少是因为海涅。在伯父和自己相认之前,都是海涅在和卢卡交涉,从而采购到必要的红石。
    卢卡名下有一家在实际上不存在的民用仪器厂,他通过这一名目弄到了红石的采购份额,并且将那些红石价格翻倍卖入黑市。
    但如果对象是柯林,卢卡向来以原价卖。据本人的说法,这是因为尊敬达洛佐家在施塔德的名声。
    “我没有马上回应他,因为没问过你本人的意见。”卢卡说:
    “如果你同意,以后再拿红石就不需要付钱了。”
    “我不需要。”
    “如果没有伯父的压力,你有没有想过收手,全身而退?”
    “没想过,为什么这么问?”
    “你虽然做得不错,却不热衷于这一行。”卢卡看了一眼里卡多说:
    “你不贪财,却拼命赚钱。不渴望权力,不贪图享受。别人都急着要订衣服来炫耀自己,你却还穿几年前的那套。”卢卡打趣地说:“你的领子又乱了。”
    低头看看自己的领子,也许是因为昨夜熬到太晚,今早出门有些匆忙,所以对仪表没有太多顾及。
    在柯林束手束脚地伸手仰脖子时,卢卡已经走到他的身前,替他整理起凌乱的衣领,一如几年前那样。
    “你本来有不错的前程,柯林。以你的能力,加上你伯父的关系,在旧城的那些上层圈子里立足应该不难。”
    “也许赚钱没现在这么快,但至少不用躲在黑夜里。”卢卡说。
    “我不在乎什么上层圈子,黑夜也没有让我不自在。”
    “但是有必要吗?钱明显不是你的目的,只是工具,什么时候你会觉得工具够用呢?”
    “你认真问吗?“
    柯林有些困惑:“那告诉你吧——我要八十万奥里。”
    “别开玩笑。”
    卢卡只当他在倔强,胡乱说一个不可能达到的数目:“不要误会,我不是在关心你什么。”
    卢卡帮柯林系好扣子,稍稍满意地打量了一会。
    “我们暂时没余力像以前那样,把事情做得漂亮又滴水不漏了。“卢卡说:”很多人在盯着我们,如果你要继续为我做事,我只能把你和我们绑到同一条船上。“
    “原来我们还没有绑到一条船上?“
    “没有。“卢卡说:”我没想过把真正重要的事交给你。“
    “柯林,你有很多精力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我不了解你的目的,所以我担心在船还没靠岸的时候,你就已经擅自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无所谓地走人了。“
    “四十万奥里。”柯林说:“我的船永远到不了岸。”
    卢卡似乎陷入了思索。
    在柯林和里卡多面面相觑准备离开的时候,卢卡又回过神来,叫住了他们。
    “我记起来了,刚刚告诉你的消息漏了点东西。我安排了内应的那个赌馆,其实是卡佩罗家族的产业。”
    “我猜到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和卡佩罗开战,我和里卡多冲在最前面。”
    “你可以拿走这一百五十奥里。”卢卡说:“我本来想利用你们,却又想到了你们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别说不像你的话了。”柯林笑着说:“我会在他们的赌资里拿走自己那份。”
    ……
    深夜,柯林看了一眼手表。在他的身后,不断传来水波拍打河堤的声音。
    这只表平凡无奇,才用了没几年,表带上就已经有了深深的磨损痕迹。它是卢卡送的,因为几年前一次行动中柯林弄不清时间走到了哪,导致坏了事。卢卡在那之后说:
    “军师怎么能没有手表。”
    那是卢卡第一次称自己为军师,之后柯林总是或多或少地担任指挥者的角色。并不是因为他有着出众的智谋抑或如何,而是因为他像钟表一样精准,总会把细节照顾得很清楚,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
    持枪抢劫这件事,最重要的不是枪法或者正面对抗能力,而是纪律和突然袭击技术。
    里卡多准时到了,他带着另一个人。那人也是柯林的同伴,名为卡纳多,肤色偏黑,像铁塔一样沉默可靠。
    “客人都走完了,现在是清点账目的时间。里面有一个人会支援我们,他站在西南角。”柯林分配着几个人的任务:“记住自己的朝向。”
    他又叮嘱里卡多:“很有可能要开枪,能做到吗?”
    里卡多点头。毕竟从小喜欢枪,他的枪法很不错,不发抖就行。
    赌场的规模很小,它被临时搭在仓库里,样子就像再过几天就会转移。里面没有传出半点声音。
    秒针转动,柯林蒙上了脸,比了个出发的手势。
    他们走过架空的楼梯,然后分头。赌场的结构一如事先获悉的那样,有一条走廊,三个出口。
    一定要有人沿后门走廊进去,这里是最容易供人逃脱的掩体。正门反而不用太在意,因为那个方向太远太开阔。
    之前在咖啡馆里碰过面的人在把守后门。
    他们无声无息地从后门举枪进入,赌场里空荡荡的,只有吧台边的一张桌子边坐了四个人,枪和一大叠钞票丢在桌子上,几个人应该是在清点今天的收入。
    看到柯林他们。两个人马上举起了手,有一个人想伸手去拿枪,但是被里卡多迫退了。
    还有一个是女人,十八九岁的样子。她一言不发,狠狠地吸着烟。
    “你知道这是谁的地方吗?”最早举手的一个男人调侃般地问。
    老实说,在场的人柯林大半都认识,甚至还和其中的个别说过话,就在两个月前老卡佩罗的葬礼上。
    正因为考虑到这层关系,今晚交涉的工作交给了里卡多。
    “慢慢走出来蹲在地上,只要照做,今晚就不会死人。”
    虽然抢劫带枪的人是第一次,但里卡多的说话声让人觉得很可靠。柯林和内应制服了另外两个守门人,让他们跪在仓库中间。
    这时桌子那边还是没有人动弹。柯林走过去将枪把高举,狠狠地落在一个人的嘴上。让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声响起,那人的整个上半身都歪到了一边,发出的哀嚎声就像一条要死的狗一样。
    在场的人都感觉牙齿隐隐作痛。
    被挟持的几个人知道了今晚来的不是什么不懂事的小朋友,闭嘴慢慢挪到了一边。
    除了那个女人。
    她仍在抽烟,仿佛没看到眼前发生了什么。
    卡纳多还以为她是哪里来的妓女,准备过去教训她,但是却被柯林拦下了。
    那是“头脑”卡佩罗的女儿。
    据说卡佩罗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没有管事的人。”
    据说他唯一的女儿,面目美艳,但却像一个死人一样。
    卡佩罗的分裂和没落,与“头脑”过于偏爱这个废物女儿分不开关系。
    柯林来不及思考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也不想节外生枝。准备确认完她没有武器就无视她。
    但是她却放下烟,摁熄在桌面上,抬头死死地盯着那个内应的人。
    “你、死、定、了。”
    她一字一顿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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