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江家,在村子里算得上是最热闹的一户人家。
    除夕一大早,江北便带着江南和吴雅,一起抱着鞭炮来到了路边。
    大地红和二踢脚,从不会缺席。
    为了满足吴雅的孩子气,江北今年还特意去镇上买了划炮儿、摔炮儿以及窜天猴儿。
    村子里的小孩子很淘气,也不怕生,更不怕冷。
    他们穿着五颜六色的羽绒服,聚在一起嬉笑,见江北和江南带着漂亮大姐姐来了,一股脑的聚了过来。
    江南不喜小孩,所以见这些小鬼头又跑来找他们玩耍,哭丧着脸说道:“哥,他们又来了……”
    江北则对这些小屁孩儿颇有耐心,笑道:“你要嫌烦,点几个二踢脚之后就先回去,帮你大娘他们干点儿活。”
    “那我还是跟你在这儿吧……我笨手笨脚的,我妈和我大娘肯定不需要我!”江南摇了摇头,把怀里抱着的十来个二踢脚按照两米间隙摆了一大排。
    那些孩子此时已经蜂拥而至,正围着吴雅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吴雅姐姐,你也敢放炮仗嘛?”孩子里领头的小家伙,扬着被冻得通红的小脸儿,笑嘻嘻的问道。
    吴雅大方的把江北专门给她卖的爆竹玩具发给了眼前这群质朴可爱的孩子,一边发,一边说:“当然敢啊,一会儿我数123,我们一起摔一个好不好?”
    江南扯了扯一脸“姨母笑”的江北的袖子,撇嘴道:“哥,我嫂子真有耐心,要换做是我,早都被这些孩子吓跑了。”
    “你倒是忘了自己小时候啥样了……”
    江北作势要踹,江南笑嘻嘻的闪到了一边,然后大声对所有人道:“都躲远点儿啊,我们要开始放二踢脚了。”
    一听这话,孩子们拉着吴雅一窝蜂跑向了远处,满眼期待的看着江北和江南两人。
    江北从兜里掏出了一盒烟,又从烟盒里抽出了两根,点燃后又分给江南一支。
    两人拿着香烟,分别从两侧开端处,一个个点燃。
    叮!
    咣!
    江北点燃的第一个二踢脚在高空中炸响,随即便是一连串不绝于耳的巨大爆竹声。
    远处的吴雅和那群孩子都捂着耳朵,瞪大着眼睛看着远处的哥俩。
    “好厉害!”一个低低的,在爆竹声里很容易被忽略掉的稚嫩声音自孩子堆儿里传了出来。
    要不是吴雅刚好撤掉了一只捂着耳朵手的手,也绝不会听到。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呢?”吴雅顺着声音看去,说话的孩子是个皮肤黝黑,个头不高的小女孩。
    自小年儿到了此地,她只用了三天不到,便和村子里的小孩儿们打成了一片,但却独独没见过眼前这个“黑炭妞”。
    那孩子眼睛很亮,虽然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吴雅,却一点儿也不怕生,老气横秋道:“我以前也没见过你啊,谁带你来的?”
    吴雅被她逗得微微一笑,指了指远处的江北,说道:“他带我来的。”
    “我懂,你是江北哥的新女朋友对吧?”黑炭妞眨巴着眼睛,盯着吴雅仔细打量了一圈儿,然后又道:“你肯定是南方人吧?”
    吴雅只觉得眼前的孩子有趣,便把手里的仅存的炮仗递给了她:“诺,这个给你,然后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南方人好不好?”
    黑炭妞撇了撇嘴,没有去接那些被别的孩子视作珍宝的炮仗,而是小手儿往前面一指,说道:“不好!这都是小孩儿才玩的,我要放也要放那种。”
    吴雅顺着她纤细手臂看去,看到了江北和江南两兄弟。
    这丫头竟然想要放二踢脚!
    “不行,太危险了,那种的只有大人才能玩,等你长大了再说吧。”吴雅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追问黑炭妞为什么会把她定义为南方人。
    其他孩子对黑炭妞似乎有些排斥,见她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过来,便都各自抱着吴雅给他们的爆竹跑到了一旁,只留下手里空落落的黑炭妞和吴雅两人。
    黑炭妞看了眼那些“小屁孩儿”,语气不屑道:“我才不是小孩儿呢,你看他们,他们才是。”
    说完,黑炭妞头也不回的朝着江北那边跑了过去,路过江北和江南身边时,也只是喊了句“江北哥好”,然后一溜烟儿拐进了一个胡同,消失不见。
    吴雅只觉得这孩子有些怪,便走到江北身侧,问道:“这小姑娘挺有趣的,多大了?”
    江北随口道:“九岁还是十岁,我忘了。”
    “感觉她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吴雅嘴说手不停,帮着江北和江南,把那一万响的大地红在地上铺成了一个“8”字形状。
    一旁的江南皱眉搭腔道:“嫂子,那孩子可不一般呐,野的很。”
    此时,三人已经摆好了炮仗的造型,眼瞅着就要点燃,所以吴雅也没继续打听关于黑炭妞儿的事儿。
    霹雳啪啦!
    一万响的大地红鞭炮燃尽,果真留下了一地大红色的碎屑。
    空气里还余着浓厚的火药气味儿,吴雅用手机录下了这一切,然后毫不避讳的发到了当时为了给江北出气,而建的群组之中。
    这个群的人不多,只有十几个,但都是江北和吴雅的好朋友。
    事情结束后,江北也被吴雅邀请到了群里。
    此时吴雅的小视频一发,立马在群里点燃了除夕的激情。
    博文第一个发言,一个哈士奇的惊讶表情。
    陈树第二个发言,一个大拇指。
    邓琪琪第三个发言,三秒的语音里满是惊讶:“这是在江北家嘛?天空好蓝!”
    然后,群里就开始了激烈的讨论。
    自从上次那件事情过后,群里这些并不熟识的人,彼此也都成了朋友。
    虽然交情有深有浅,但无一例外,都没把这份简单的友谊里参杂任何功利想法。
    看着群里人的讨论,江北深藏功与名。
    占了便宜,绝不卖乖,是他一直以来的风格。
    放过了炮仗,三人并没有结束除夕清晨的工作,长辈们把贴对联儿这项工作交给了这三个晚辈。
    一般人家的对联儿都是在市集或者街边小摊上买的,而江北家的对联儿则是江北那个不喜说话的老爹亲自写的。
    老人的字儿并不笔走龙蛇,是地地道道的楷体。
    一笔一划都很规矩,虽说少了些飘逸与潇洒,但却工整无比。
    如果不是近十几年村子里的生活整体提高了不少,以往过年,其他人家都会拿着红纸来江家求字。
    日子富裕些的,还会带些豆包儿、冻梨当做犒劳。
    至于手写对联儿,前后几个村子,几乎也只有江北一家把这习俗坚持了下来。
    江北那个沉默寡言的老爹江庆一曾说过,有些传统是没用,但没用也不等于可以随便抛弃。
    所以他给江家制定了一个新家规。
    等有一天他老了,提不动毛笔,江北和江南这两个江家小子,便要抽出一人接替上这活儿,然后等他们也老了的时候,再往下传承。
    这是一种传承,而传承的意义,自然不能用寻常“功利”的眼光去打量或评价。
    大门口、屋门口贴的都是寓意吉祥如意的上下联加横批。
    江庆一落笔书写,江北思考做对。
    院子大门口,江北做“一帆风顺吉祥到,万事如意喜临门”,横批“幸福人家”。
    房门口,江北做“欢声笑语贺新春,喜聚一堂迎新年”,横批“合家欢乐”。
    江北深知新年对联不求艰深晦涩,但求通俗易懂,图个喜庆,所以并没有卖弄才情。
    而井口、牲畜圈、仓房、汽车上则分别贴上了“井泉大吉”“六畜兴旺”“五谷满仓”“出入平安”等通用短联。
    等到把这些通通写完、贴完,时间已然到了晌午时分。
    在他们贴对联,放鞭炮的间隙,江北的老妈和二婶儿,已经做好了一大桌子丰盛的菜肴。
    酱猪蹄、小鸡炖蘑菇、五花肉炖酸菜、鲶鱼炖茄子……等肉类冲击着吃货吴雅的视觉和味觉。
    她能明显感觉到,从小年到除夕这一周时间里,她至少胖了3斤。
    而“罪魁祸首”自然就是东北这浓烈的食肉风气,还有她那张完全管不住的嘴。
    一开始,她还信誓旦旦的告诉江北,自己是怎么吃都不胖的体质……
    如今一看,很打脸!
    吃过午饭,江北老妈神秘兮兮的从零下三十多度的室外,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进了屋。
    “儿子,猜猜这是什么?”
    江北嘿嘿一笑,直接说道:“冻柿子和冻梨!”
    老妈这种“猜猜看”游戏,每年都玩儿,而江北自然每年也都能猜到。
    冻柿子和冻梨,其中江北最喜欢的就是冻梨。
    冻梨的诞生,既证明了东北人民的智慧,也侧面反映了东北当年的贫困。
    早些年间,由于食品匮乏,外加没有水果保鲜技术,冻梨和冻柿子几乎是普通人家,冬天能吃到的唯一水果。
    后来日子好了,加上江家因为工作原因,搬到了饶河城里,村里人便不再登门求字,自然也就不再给他家送着冻梨。
    等到如今,水果冷藏技术、保鲜运输技术无比成熟,哪怕在三九天,也能吃上新鲜水果。
    这便导致冻梨在市面上越来越少,且逐渐退出了东北新年必备食品清单。
    吴雅在京城从没吃过这种卖相“惨烈”,吃法有趣,味道喜人的水果。
    江北告诉她,解冻冻梨的步骤,用东北话说叫做“缓(huan,一声)”,意思就是化冻。
    用冷水一泡,冰凉的冻梨周身就会结上一层冰,然后用手一捏,那冰层就会裂开,而里面原本坚硬的冻梨也会变得软软乎乎。
    而准小叔子江南则用他的理科知识,硬核解释了关于为什么要用凉水化冻的原因。
    一通解释过后,江南成功把吴雅这个艺术生讲的头脑发昏。
    “江南,别说了……”
    吴雅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尴尬的打断了江南的“物理魔法”。
    当她亲手捏碎一个“缓(huan,一声)”好的冻梨的剔透冰层,一口咬下去,口感绵密,汁水浓郁且冰甜可口。
    不吃不知道,一吃吓一跳。
    原来这黑不溜秋的冻梨竟然能如此美味!
    “这个好好吃!”吴雅的嘴唇边被冰的发红,却仍是“爱不释口”,又捏碎了一个冻梨的冰层。
    听她这话说完,一屋子人哄堂大笑。
    吴雅的确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能让人由衷的开心。
    她自然不会知道,以往两年,孙叶回到这里,气氛从未如此轻松。
    下午的时间很悠闲,吃饱喝足后也没有其他“工作”要做。
    江北觉着在家干呆着无聊,便又带着吴雅和江南开始四处转悠。
    东家逛逛、西家看看,时不时的还能碰见小时候的同学或朋友,乐呵呵的叙叙旧、聊聊天。
    留在村子里的同龄人,大多是初中或高中就辍了学,早早结了婚生了子的那些人。
    他们或主动、或被动的放弃了知识改变命运的机会,接过了父辈们手里的手艺,或种地、或做工。
    虽然日子过的辛苦,但也踏实。
    而如江北这样在外地打工拼搏的人也不在少数。
    只不过这批人已然是学会了“报喜不报忧”,不论真假,过年时都穿的光鲜亮丽,极力的表现着自己在城市里的“好生活”。
    或许他们在大城市遭受的白眼,远比此时收获的羡慕目光更多,但仍在过年时摆出一副“我在大城市生活的很好”的样子,穿戴名牌、出手阔绰。
    有的甚至一趟过年,就要“伤筋动骨”一两个月,但却仍然乐此不疲。
    尤其是当一个村子里,这群外出拼搏的人很不凑巧的聚在一起时,这种更像是“孔雀斗艳”式的彼此试探、炫耀,更为明显。
    而今年,村子里的青年一代,被人讨论的最多,自然就是江北。
    前两年在京城买了房结了婚,如今两年没到又离了婚,听说还发了财,给自己家的老房子改成了二层小楼……
    尤其是这次过年,江北竟然带回了一个大明星……
    傍上了明星富婆,抛弃了结发妻子;中了彩票头等大奖;做买卖发了财……
    种种传闻之下,让江北俨然已经成了村子里茶余饭后的谈资,亦成为了那些同样拼搏在外的同乡人最想亲眼见见的人。
    有的是真想江北叙叙旧;有的则是一门心思想要戳破有关江北的一些牛皮。
    只不过,这些人丝毫不愿意去了解,这牛皮是否是江北自己吹的。

章节目录

车游记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孙来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孙来也并收藏车游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