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浩听了大田健二的话,嘴角微微一动,笑意更大。
    “大田先生如果想放弃这个奖项,我们会尊重您的决定!”
    作为本次比赛的赞助商代表人,李昌浩已经尽可能的为了公司的面子,在压制脾气。
    无论是丹尼尔还是大田健二,他们至少到目前来看,都是获益者。
    尤其是大田健二,拿到了最佳作品奖,竟然还得了便宜卖乖?
    大田健二余光瞥向坐在靠后排位置的江北,眼神幽怨无比。
    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
    难道在韩·国和李氏集团玩硬的?
    别闹了……
    他赶紧微微弓身和颜悦色道:“感谢李氏集团和各位评审老师,以及尊敬的李昌浩先生,我大田健二能获得这个奖项,心情无比激动,以后还会为大家打来更多、更好的作品,谢谢大家!”
    他的发言虽然寡淡无味,但好在也算是对付了下来。
    李昌浩也没有为难他:“好的,既然大田先生的获奖感言如此简短,为大家迎接惊喜缩短了时间,我们主办方也不会拖沓。”
    话落,他朝着主持人挥了挥手。
    主持人熟练的接着说道:“这次的奖项,是主办方和赞助商共同商讨后决定的,在以往的风光摄影大赛上还没有先例。”
    “所以,我现在这里公布一下,奖项的名字……最佳摄影师!”
    此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最佳摄影师?
    这种不比作品,直接上升到摄影师层面的奖项,在大型国际赛事上从没听说过。
    摄影是一种非常直观的艺术,虽然也存在着审美标准不同,导致众口难调的问题。
    但毕竟还是要以拍出来的作品为主……
    如今,竟然要以人为主?
    折回江北身边的大田健二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
    “之所以要设定这么个奖项,原因其实并不复杂。评委老师们都是历届最佳作品奖的获得者,或者是在国际上享有生育的大师,他们觉得这位摄影师的深度以及对摄影这门艺术的提升,已经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
    主持人继续复述了一遍评委们的统一意见给所有人听。
    “这是摄影界的里程碑,应当纪念,不,必须纪念。”
    大田健二听到这儿,已经心如死灰,手里的最佳作品奖奖杯坠地,都不管不顾。
    他听到主持人的那些话,已经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看来这次的釜山行,对他而言远比那部电影来的更加残酷。
    本来希冀着当下那些活跃的高手摄影师不来的情况下,自己镀一层“最佳作品奖”的金,然后安心琢磨自己的摄影风格。
    没想到却钻出来一个江北!
    当刚刚听到自己依然成为了最佳作品奖的得主时,大田健二是很开心的。
    或者说,窃喜。
    因为他侥幸的以为,这次的评委们都是眼瞎的草包,并没有发现江北那副作品里所蕴含的哲学性。
    这种感觉玄而又玄,不懂行的人只觉得那些天方夜谭。
    而他大田健二却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是他未曾触及过的高度。
    所以他既羡慕也嫉妒,羡慕到不惜低下身段去拜师,嫉妒到拜师不成表演撕破脸皮。
    没办法,就像一个人辛辛苦苦付出了时间和青春,仍旧敌不过一个天才的半分钟努力……
    可他的侥幸心理只能是侥幸,而不是幸运。
    那些曾经叱咤摄影界的评委们并不眼瞎,不仅能分得清什么是真正的高度,还能看得出来什么才是真正的神作。
    李静妍偷偷的伏在江北耳边:“江北,你一定要记得,这次的荣耀,有我的一份功劳。”
    江北摇了摇头:“或许不一定是我,毕竟我们出去了那么久……”
    在没揭晓的时候,任何沾沾自喜都是盲目的。
    更何况,哪怕那个人真的是自己,江北也觉得受之有愧。
    有些作品是无法复制的,比如落雨图,比如夕阳……
    江北甚至都没有一丁点儿自信,还能随手拍出这么好的作品。
    所有最佳摄影师,这种奖项,江北不敢拿,也不想拿。
    李静妍却不管那么多:“我不管,我只知道这里面有我一份功劳,哪怕你想耍赖不承认,也不行了!”
    她曾经问过自己无数次,自己能够给江北带去什么?留下什么?
    可以说,每次宿醉之后,她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
    最后她终于想明白了。
    留下什么也不如留下回忆来的更加沉甸甸。
    所以她把自己最美好的、最绝望的、最黑暗的……几乎是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他。
    江北没有让李静妍失望,用镜头把这一切都表达了出来。
    李静妍笑着流下了眼泪,偷偷靠在了江北的肩头。
    “借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
    低声的、近乎哀求的声音,让江北没能忍心推开她。
    场中喧嚣热烈,两人却沉默如深冰。
    一旁是已经心如死灰的,埋头入膝的大田健二。
    场上的主持人把主场再次交还给了李昌浩。
    “现在我宣布,本次釜山国际风光摄影大赛最佳摄影师奖,得主是《夕阳》的作者,来自华夏的江北先生!”
    啪啪啪啪~
    场内的掌声久久不绝,这是来自所有同行的认可,这是目前已知国际范围内风光摄影的最高荣誉。
    而江北,在大家视野里,不过是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
    这样的成就,哪怕放在他未来的人生中,也是绝对不会被磨灭的荣耀。
    他从今天开始,将会代表一个行业的顶峰,或者说新高峰更为合适。
    “下面请江北先生上台领奖!”
    随着李昌浩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四处看去。
    刚才江北上台的发言并不算冗长,所以没几个人记得他的样子,等后知后觉对《夕阳》砸么出味道后,依然想不起来摄影师的尊荣了。
    没人应答。
    竟然没人应答!
    这可是代表着风光摄影的最高荣誉!
    此时包括李昌浩在内,所有人大眼瞪小眼,然后开始在场内搜寻着,也在期待着。
    此时的江北,根本没听到台上的话,只顾着身体僵硬的听着李静妍的自白。
    “谢谢你江北,让我的精神世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比开过300的时候还要满足。以前我的生活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父母根本不愿意问问我心里的感受,到后来,我变得像个鸡蛋,用一层壳保护着自己,幸好遇到了你。”
    “你不仅读懂了我,还让这么多人都读懂了……”
    “谢谢你!”
    李静妍刚说完,李昌浩就从台下瞄到了她和江北。
    作为家族里唯一一个对李静妍还算多谢关心的他,瞪大了眼睛。
    可能腰板笔直,浑身僵硬的江北看不到,可他能清晰的看到。
    李静妍笑的有多么幸福。
    “这丫头……”
    李昌浩转过身对主持人说道:“最后一排靠左边一些的位置,江北就在那里。”
    主持人心领神会,下了台一路小跑,找到了江北。
    而在这一刻,李静妍垂下了头。
    最佳摄影师的奖杯没人去领。
    釜山李氏医院里多了个年轻的人。
    ——————
    午后的会议室像从前一样宁静,阳光穿透了厚重的玻璃和轻佻的百叶窗,把沉默的白墙与严肃的桃木长桌统统染成金色。
    没有投影仪和ppt,白财和hr面对着面,对着桌上几页打印出来的a4纸,沉默了2分钟。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间会议室,因为整个办公楼的格局中,唯有这一间可以铺满阳光——在每一个晴朗的午后。
    “解释一下,决定是在2个月之前做出的。” hr小声说着,看着远处的地面。
    电话线上传来她熟悉的口音:你很出色,这决定与你的表现无关。
    于是,她听了太多与谁无关的话,却没人告诉她,它与什么有关。
    目前为止,白财只知道,它与她有关。
    “谢谢,今天我毕业了,感谢时光,感谢我们一起度过的荣耀。”
    她在a4纸的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你不必非得马上签字”,hr给了白财一个职业的微笑:“你可以仔细看一下合同的细节,任何问题、要求,周五之前都可以找我。”
    “不用了,快一年了,和公司之间的这点信任还是有的。我还有两个今天晚上的会要准备,先工作去了,谢谢。”
    白财站起身,把那份签着她名字的文件潇洒地推到了hr面前。
    合上它的时候,一缕光束刚好从文档上扫过。
    白财看到文件首页上的几个醒目的黑体字:《解除劳动合同协议》。
    就这样,在最后的夕阳中,她告别了那间曾经多次下午一个人偷偷躲在里面工作和发呆的小屋——午后阳光会议室。
    她对它的一切熟悉,记忆,崇拜和诅咒,划上了一个永远的句点。
    那份朝九晚五的合同瞬间消失了。
    对于突如其来的自由,白财毫无准备。
    就好像肖申克的墙突然坍塌了,而她,却还在满地废墟中寻找着那把牢门的钥匙。
    白财以为对她来说,压抑过后的自由渴望,会战胜失业的危机,一场梦寐已久的自由盛宴就在眼前。
    可是,从离职的那一刻起。
    白财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毫无悬念地发生了缺失的一角。
    她只与裴蓓打了招呼,要去四川看看,没了工作的她,想看看自己那份莫名其妙的感情。
    一路向西南。
    从京城到成都,路过很多高光的亮点,只是此刻的她无意停留。
    莫名奥妙的,她没去稻城,却来了凉山。
    燕岗、汉源、甘洛、越西……那一个个陌生的站点,那铁轨边、山丛里一座座静寂的水泊。
    无穷无尽的山洞、无数次黑暗与阴霾的交替,山谷县城里密密麻麻的楼房、毫无生气的电厂、空空的街道……
    白财靠着车窗,心想:凉山究竟是阴凉的凉,还是荒凉的凉?
    隧道里的风吹走了她墨迹未干的明信片。
    她追到另一座车厢,发现这里空无一人。
    整个一节列车只有她一个人的行李,没有抠脚大叔的鼾声,没有顽皮孩子的嬉闹。
    偶尔,列车员走动。
    她好奇地把大脑门凑过去,穿着制服的人就已经快步离去。
    列车可能停留过20几个记不住名字的小站,车厢里背着竹篓的妇女一会儿多一波,一会儿少几个。
    她们从白财的面前走过,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终于,列车进站。
    车厢里的大多数人,其实总共也就是十几个人。
    这里不是终点站,却是一路上集中下车的人最多的地方。
    于是,白财决定收拾好她的书本和明信片,拖着箱子跳下火车,抬头看了看站牌上的名字——普雄。
    看面相,她可能是这座小城里唯一的外来客。
    火车站距离县城中心还有一段路。
    白财在路上遇到了一驾三轮马车,白财对驾车的大叔行了个礼。
    马车上的几个妇女和女孩为她腾出了一个座位。
    白财微笑着坐在他们中间,偷偷观察在她故意假装看远处时,她们悄悄看自己的样子。
    马车停在了镇中心的集市外。
    白财在小店里吃了一碗面条,把在火车上写完的和从风口中挽救回来的明信片塞进了邮政的信箱。
    傍晚,天色擦黑。
    大人们烤起了火,孩子们在路边玩耍。
    偶尔,白财与他们目光交错,始终没有同任何人讲话。
    夜晚的县城很黑。
    而白财的房间却不用开灯也可以看清屋里的一切。
    半夜醒来的时候,她坐在床上,透过窗帘撕破的漏洞凝视着远处那盏灯。
    它站在那里孤独地发着光,岿然不动,没有半点犹豫。
    第二天醒来,白财觉得自己无比虚弱。
    她自认为可能是病了,看到镜子里自己扭曲的脸,有些茫然。
    白财拖着虚弱的身体和自己的全部行李,走了2公里的路。
    穿过了一条条街道,最后停在一个十字路口。
    要去哪儿?
    此时的白财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儿!
    她多么渴望现在自己也能有个如那天夜里看到的温暖的背影。
    只属于自己的背影。
    她自嘲道:“我这颗白菜,要烂死在地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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