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李凌又一次来到了县衙。
    不过今日再来县衙的身份与心情却和以往大不相同了。以前的他来此或是应役,或是当差,反正就是个听从号令行事的下属。但今日的他却成了座上客,与其他几个新晋秀才一道来县衙接受魏县令赏赐和勉励的。
    巳时前后,一排七人已端端正正地站在了大堂前,在他们跟前的,是以魏梁为首的诸多县衙官吏,更外围,除了衙门的上下人等,还有闻讯而来的城中百姓,月儿也身处其中,踮了脚兴奋地看着自己哥哥将受封赏。
    魏县令今日更是红光满面,欢喜异常。在经历了一开始的麻烦和挫折后,他在江城县内当真是一帆风顺,到如今无论县衙内外,大事小事他都可一言而决,真正体验到了什么叫作一县之尊,什么叫百里侯的风光。
    而这一回,又有一份大大的政绩落到了他的怀里。
    地方官的政绩总体来说就看四大方面,农税学刑,也就是农业,税赋、科举和刑狱。只有这四样都数上乘,才能在历年的考评中得一个上的评价,而这其中最难解决的就是科举的成绩,因为那不是由地方官做些什么就能出成绩的,还得看那些读书人自己争不争气。
    江城县这些年来在科举上确实不算太好,每次院试上榜者也就四五人,而这回却突然有七人考中秀才,比之往年自然是大有进步。而这一功劳自然也就着落到了他魏县令的头上,哪怕他只来此不到数月,真论起来这些考生的成败还真与他没什么关系。
    所以今日的魏梁显得格外高兴,一个个与那些秀才见面时更是着意地拍打着他们的肩膀以资鼓励,让其他几人都激动得身子发颤,眼泪都要落下了,也就李凌这边两人只是互相对视颔首了事。
    在一一与他们见面说了两句后,魏知县才又回到上方,用冠冕堂皇的话语鼓励众士子:“诸位士子皆是我江城县的荣耀,是我江城今后文教兴起的开端。本官只希望你等不要满足于此,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去考取更高的功名,到那时候,我江城百姓,江城官员才能以尔等为荣……”
    一大段话说下来,再伴随着周围百姓的欢呼鼓掌,更使众士子激动不已,全都在心中暗下决心,定要考中举人以不辜负县尊大人的一片关爱之情。
    除了虚套的勉励外,县衙这边自然也有实际的奖赏拿出来。随着魏知县与摆手,便有人火速把一个个托盘呈送到了七名秀才跟前,盘里的是一领新做的只有秀才才能穿戴斓衫纶巾,还有一块做工精美的黄杨木雕琢牌子,以及两锭重五两的官银。
    大越朝规矩,秀才着斓衫,举人着圆领宽袍,到了进士之后则是官服乌纱。当然,这些穿着一般也只在重要的官方场合才穿,而平日里为了彰显他们的身份,便会佩戴牌子,秀才是木牌,举人是银牌,到了进士则是玉牌。
    李凌接过托盘,目光只在那色彩艳俗的斓衫上转了圈便没眼看了,却又伸手取过了那块代表自己身份的木牌仔细端详起来。这是一块用上好黄杨木雕琢成的牌子,手掌长短,正面是一座小城池的缩略图,下边还有“江城县”三字。
    而背面,则工工整整刻着自己的名字籍贯,以及何时中的秀才等等细节。可以说这完全就是一张个人名片或是身份证了。今后自己若是外出游学,只要亮出牌子,则一切官方驿站都能有所优惠,同时还不会受到各地官府的滋扰,不用再被查路引过所什么的了。
    什么叫特权阶层,这一块木牌就能看出些端倪来。有它没它出门在外就完全是两种状态,所以才会有无数人哪怕蹉跎数十年都要考科举……
    在众秀才接过赏赐,再度感谢县尊之时,旁边众多观看的百姓再度发出阵阵欢呼,还有不少父母指着那七个人,跟自家儿子说着要以他们为榜样,将来长大也要奋发读书,考中个秀才云云。
    欢腾庆祝之后,县令先行离开,然后由县丞封平出面又讲了一番劝勉众人的话,这才带了他们去往边上的厅堂用饭。李凌仔细观瞧着这位最近在县衙里很没有的存在感的封县丞,发现他看着要比几月前苍老了许多,头发已然花白,目光也变得迟缓,哪怕与自己说话时,也都小心翼翼的。
    “封县丞近来可好啊?”与其他秀才那兴奋与忐忑小心的神情不同,李凌在县衙就跟回家似的,说话自然更是随意。
    “劳李公子过问,还成,却是比不了你春风得意啊。”到底话里还是带了些怨气啊。
    李凌听了却是一笑,没有太当回子事儿。毕竟对方再有怨气也翻不起任何浪花来了,恐怕其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便只是冲他一点头,就和其他秀才一道进了厅堂,各自落座。
    然后自然又是一番推杯换盏,互相吹捧。在等到县令大人到来后,酒席上的氛围更是达到了一个顶峰,大家互相间敬酒,同时一个个表着态,说自己肯定不满足于一个秀才功名,定要为自己,为本县考出个举人来云云。
    这样的官样场面李凌应付着自然得心应手,不过也没能让他打起太多兴趣来,只略喝了三两杯水酒就算是对付了过去。
    直到一个多时辰后,酒宴才结束。七名秀才有五人都带了醉意,其中就包括徐沧。他确实有理由感到激动,多年夙愿今日得偿,又在家乡父老面前大大露脸,兴奋之下自然就控制不住,人家一敬,就是酒到杯干。
    李凌则是最清醒的那个,果然等到大家散去后,刚才没有露面的曹进便来到他跟前,笑着道:“李秀才,县尊大人有请。”
    “曹先生,您就别打趣我了。”李凌苦笑一声,同时也觉着有些古怪,这李秀才的称呼可太淦了,就跟路人甲似的,也太没存在感了。当然,这也是拜之前流行的才子佳人话本和后世的一些文艺作品所赐,好像李秀才就跟王屠户一样烂大街了。
    怀着古怪的念头,李凌跟在曹进身后转到了二堂,熟门熟路来到县令公房前。此时,魏梁已经换了一身常服,整个人看着比之前要清爽许多,正笑吟吟坐那儿看着他:“怎么样,我就说你此番必是能中的吧?”
    李凌进门先弯腰行礼,这才笑道:“学生还是要多谢大人前段日子的教诲,要不是有您几番指点,恐怕我是真没把握考中秀才的。”
    “呵呵,你过谦了,以你的才学,考中秀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对了,接下去的乡试你可有意再考吗?”
    “这个……”李凌稍稍一愣,有些猜不透对方问这一句的用意了。
    如果照常理来说,他这么问自然是希望自己去考乡试,最好能考个举人回来了。不过李凌却又想到了魏梁在县衙里还有不少事情需要仰仗自己,是不是会希望自己暂时放一放科举?还有,就是他自己,对乡试也没有太大的把握啊。之前在妹妹面前所放的豪言,到底只是这么一说罢了。
    虽然他到现在也不知道院试放榜之前的那场争论,但只看自己在榜上中间靠后的位置,就不觉着自己真能从人才更多的乡试中杀出路来了。
    乡试可不同于县府院三试那么简单了,如果说后三者是新手局,最多就是过渡局的话,那乡试就是真正的高手局。到那时来自两淮十多个府城,上百个县城的科举高手们都将齐聚一堂,为不过区区几十个名额的举人身份发起冲击。那以自己在院试时的成绩,恐怕真就是排在最后的那一批学渣了。
    见李凌沉默不语,魏梁又是一笑,先让他坐下,方才开口,却又换了个完全无关的话题:“对了,之前一直都忘了问你,你可有表字吗?”
    表字,又称字,是一个读书人姓名身份中必不可少的一环,正所谓姓名字号,只有四者兼备,才真正算得上是个有身份的文人了。一般来说,名是父母长辈以亲昵的态度所叫,要是平辈或是晚辈直呼其名,那就跟骂人没什么区别了。只有字号,才是平辈相交中被称呼最多的,一般来说有了功名,或是行了冠礼之后,男子都会让前辈老师赐字。
    李凌此刻自然是没有表字的,之前也没太当回事,现在被这一问,才有些反应过来,轻轻摇头。而后心中一动:“若大人不嫌弃学生愚笨,还请您给我赐我一个字吧。”
    “这个……赐人表字终究是长辈老师所为,我这……”魏梁脸上略有些迟疑地说道。还没等他说完呢,李凌已唰的一下起身,又迅速跪在了他的面前:“学生李凌参见老师,还请老师赐字……”
    论顺杆爬的本领,李凌也是不弱的,何况他也从对方的一些神态言辞里看出了魏梁确有收自己为弟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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