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雪后初晴,江城县水门码头。
    一艘双桅大船停靠岸边,十多个壮汉正在把最后一批货物送上甲板,而不远处,李凌带了家人正和几名送行的朋友做着最后的道别。
    初二开始的一场大雪打破了李凌原先赴京的计划,本来以他举人的身份大可以从陆路进京,通过沿途开设的一座座驿站来尽快赶抵洛阳。可没想到的是,这场意料之外的大雪却使衡州境内多处官道堵塞难行,为了路上不出什么状况,他只能改走水路。
    好在即便是新年时节,江城这儿依旧有船北上,虽然只是一条货客两用的船只,李凌也只能接受了。也得亏这场大雪没有把江河水流都给封冻住,要不然李凌还真就要被困在江城县,不知何时能启程了。
    可即便如此,从水路赴京依然有着一些繁琐麻烦,眼前的这条大船只会将他们送到淮河中游某座城池,然后他们再从那里换船通过漕河向北,直到洛水后再进入洛阳地界。这般安排下来,光是路上的换船事宜就足够耽搁好几日了,再加上水路上不知会不会有什么阻碍,就让此行更增添了几分不确定性。
    但李凌也确实没法儿再等了,哪怕水路难行,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毕竟时间可不等人啊。
    今日来码头送行的除了古月子和林烈等朋友外,还有县衙的师爷曹进。他当然是代魏梁而来,毕竟以魏梁的身份,还真不好如此出面送李凌上路。
    在代自己东家又说了一些嘱咐和祝贺的话后,曹进才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交给李凌:“老夫也有一位故交如今在户部当着员外郎,若李公子不嫌弃,到京城后可持此信见他,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想来他是不会推辞的。”
    李凌忙郑重地双手接过那封信:“多谢曹先生照拂在下,你的信我一定送到。”
    “那就好。对了,老夫前日还给你起了一卦,算出你此番会试定会一帆风顺,所以你此科是必中的。”
    “多承先生吉言了,前后种种,在下铭记在心。”
    “哈哈,老夫也就想结个善缘而已,此去京城千里迢迢,你们都要珍重了。”
    等他退下,古月子才上前来,把个包裹塞到李凌怀里:“这是你嫂子和我的一点心意。”
    李凌只觉着包袱发沉,显然不光只有些衣裳什么的,便想要推辞,却被他一把按住:“老弟,咱们相识也有两年了,做哥哥的是看着你从一个寻常读书人走到今日的,也相信你今后前程必然无量,难道就不能让我先在这儿买个好吗?”
    李凌略略动容:“古哥你都这么说了,当兄弟的只能厚颜收下你的心意。我就一句话,你我兄弟之情,朋友之义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发生改变,你就在家中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见他收下东西,古月子才笑着一摸自己颔下的胡须:“这才对嘛。对了,你去了京城也别委屈了自己,咱们纵横书店的生意那是相当兴隆,接下来徐州的生意也会越来越好,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有你和万兄在,我自然是放心的。也不怕你笑话,我觉着徐州可不是咱们这桩买卖的终点,而是开始。我有一种感觉,说不定等我们再次相见时,就是我们的纵横书店,不,应该是纵横书局开到洛阳城的时候!”
    “哈哈,那做哥哥的就等着这一天到来了。”古月子说着又上前一步,用力一拍李凌的肩头,“一路顺风,前路珍重!”
    “你也是。”李凌也笑了下,又上前突然伸手抱了抱对方,把个古月子闹得脸上一红,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了。
    最后才是林烈:“林捕头,你我虽然交情不深,但你帮我的那些事情我也都记在心中。别的我就不说了,只要我能有了出息,他日你有了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李凌便是。”
    林烈不是个善于言辞之人,此刻只是笑着抱拳:“李公子把我林烈当朋友,就是林烈最大的幸运。我也一样,只要李公子什么时候有用得着我林烈,只要让人来传句话,我必全力来助,绝无二话。”
    再次互道珍重后,李凌携着穿着一身裘衣,愈发显得整个人娇俏的月儿,在李莫云和李通的左右陪同下,转身走上跳板,来到了大船的甲板之上。
    “起锚,升帆!”伴随着船主的一声长喝,一只连在绳索上的巨大铁锚被水手慢慢拉上船来,而两张风帆也完全张开,兜住了风后,带着船只缓慢而动,渐渐离开码头,朝着江心而去。
    岸边众人见此,又赶紧向前几步,朝着船上的人连连挥手,做着最后的道别。
    其实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今日这一别,不知双方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了。毕竟眼下这个时代的交通可不是太便利,别说江城与洛阳相隔千里了,就是府城省城,真想来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李凌这回还带走了家人,还可能就此任官,去往别处。
    李凌心中也明白这一点,看着逐渐拉远的码头,以及那座熟悉的小县城,心里也是一阵感慨,但最后却只能化作一声叹息。而就在他叹息出声后,便听到了一声哽咽,扭过头来,正看到月儿泪眼婆娑地看着远方,片刻后更是眼泪啪嗒不断。
    “月儿,你这是……”
    “呜呜……哥,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但总觉着很舍不得就这么离开我们的家啊……”
    “我明白,我也舍不得。不过只要我们在一起,哪里都是我们的家,你说是不是?”
    月儿微微愣了下,随后又用力点头:“哥哥你说的对……可是,可是我还是感到很不快乐,想要哭……”
    “那就哭吧,过了这一阵就好了。”李凌把小丫头半搂进自己怀里,其实他的双眼也有些泛红。虽然他在江城前后加起来也就两年,但这儿确实给他留下了太多的美好回忆,有太多重要的人还在这儿。
    但李凌更知道自己这一回的选择没有错,男儿志在四方,只有把这点故土难离的心思抛弃掉,才能真正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能真正做成大事!更何况——
    “我还是会回来的!在不久的将来,我会以一个完全不同的身份回到江城,回到那些朋友面前!”
    当李凌暗自立志时,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李公子这回也打算去洛阳考会试吗?”
    “正是,傅前辈,你我应该就能一路同行了。”李凌迅速收摄心神,转头笑对身后那名四十来岁的男子,他叫傅涛,也是举人的身份,却是比李凌早了十多年考上举人,名副其实的前辈了。
    这艘船上除了相关船员的住处和装货的舱房外,尚有五间客舱,其中李凌要了两间,而剩下三间则被另两名北上的客人所占,一个就是眼前的傅涛,另一人则叫秦晖,却是去北方投亲的。
    正因为他和傅涛都是举人,所以无形中便亲近了些,这位也带了一个仆从,一个书童,此刻便好奇地看着月儿:“这是令妹?”
    “正是。”李凌笑着点头,月儿则很有礼貌地跟人问好。而傅涛则在看了看他后,忍不住道:“李公子这么做却是有些草率了,你我都是要去参加会试的考生,到了洛阳后便要全力以赴准备考试,带上奴仆什么的倒也有所帮助,可带上妹妹,终究有些累赘啊。”
    李凌暗自撇嘴,心说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跟你很熟吗?我带什么人同去京城又与你有什么关系?但嘴上却只能随口回道:“这个,我妹妹毕竟年幼,我可不放心把她留在江城,带上她反而让更为心安。”
    “竟是这样吗?那倒也有些道理。”傅涛倒也不是个喜欢与人争论的,见他都这么说了,便也笑着点头,然后又道:“接下来咱们要在船上相处一段,到时我倒想请李公子多多指点一些经义上的问题了,还望你不吝赐教。”
    “不敢,咱们互相学习。”
    把人打发走后,月儿才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哥哥:“哥,我跟你去真会成为累赘吗?”
    “听他胡说做什么?那是他没这方面的经验,不知道带妹上分会让人更有动力,我带妹上京可比上分有意思得多了。”李凌只能随口胡诌着安慰妹妹。
    月儿可不懂带妹上分是个什么说法,见哥哥都这么说了,便只能似懂非懂地点头应是。
    这时,船已经完全进入江心航道,随着风帆吃足了力后,速度也开始提升,把个江城县彻底地抛到了地平线的下方,再也望不见了……
    与此同时,城中某处,一人刚把最后一笔写完:“今李凌已带三人登船北上,若想除之,这便是最好机会……”轻轻将纸上墨迹吹干后,他果断将之塞进一只细小的竹筒,再把竹筒绑到一只信鸽的脚上,抬手一抛间,那只灰白色的鸽子便扑棱棱飞上半空,很快就飞往北边,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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