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还真不是故作姿态,来一招欲擒故纵,他还真有事要急着离开,那便是送信。
    早在他从江城出发前,自己老师魏梁和师爷曹进就先后给了他一封给京城官员的书信,尤其是前者,那可是当朝御史台左佥都御史任繁,真正的朝中重臣,李凌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本来照道理来说,他该当在进京后便立刻送信过去,从而和这位大人物搭上关系,至少这么一来就不用为住处犯愁了。但既然之后有了漕帮的资助,李凌就没有再急着上门——毕竟如今自己会试在即,贸然上门总给人一种瓜田李下的嫌疑,也可能给对方留下某些不好的印象。
    但今日就不同了,毕竟再过两天就是会试,哪怕任御史真有帮他的意思也来不及运作了,倒可以让双方的这次见面变得纯粹一些。
    本来李凌是打算午后就去对方府邸送信的,结果这一场辩论下来,时间过得飞快,眼看都快到傍晚了,自然不敢再作拖延,便急匆匆出了归海居而去。好在任繁的府邸也正在本坊,倒也不怕赶不及。
    小半个时辰后,他二人终于来到了任府门外,从外头看着,府邸规模还不如李凌现在的住处呢。不过这也能理解,毕竟任御史可是清流言官,至少表面要保持一定的艰苦朴素吧。
    当他敲门之后,便有老仆出来应门,在他道明来意后,对方先把他们请进门房稍坐,自己则去里头禀报。不一会儿工夫,里边就有个仆人出来,将他们迎了进去:“李公子二位倒是来的正当时,我家老爷今日正好早些回来。”
    李凌这才想起此刻还没到散衙下值的时候呢,却是自己唐突了。不过这次错有错着,倒也算幸运了。
    在一间并不算大的书房里,李凌见到了这个自己老师的座师,这位五十来岁年纪,长了张严肃的方脸,完全不苟言笑。只是在接过魏梁的书信时,任繁的嘴角才稍稍翘了一下:“忠贤倒是有心了,外放这段时日里,每两月就会托人给老夫送来书信。”说话间,他也不急着拆信,而是上下打量着李凌,“你就是忠贤一直颇为看重的李凌?听说他还收了你为弟子?”
    “回老大人的话,正是晚辈。”李凌恭敬地欠身回答道,“承蒙老师厚爱,在我考中秀才后,就被他收入门下了。”
    “唔,倒是不错,短短一年间,你就已从秀才考到了会试。不过年轻人切忌不可自满,哪怕你今日已经考上进士,对我辈来说也才刚踏出第一步。我虽非你的座师,但也希望你记住醒惕二字,则不枉忠贤他对你教导一番了。”
    这位刻板的老大人说的话也跟他的容貌相似,并没有多少鼓励的言辞,更多却是告诫。李凌自然是虚心接受,又和他说了一些关于江城县内的事情,眼看天色渐暗,他便有意告辞。
    任繁也没有留他用饭的意思,便点头道:“那你且去吧,以后在京城有什么难处,自可来找老夫。对了,本次会试你须得用心,行文用典务必切合,不然就要贻笑大方了。”
    李凌忙拱手称谢,然后带了有些茫然的徐沧告辞而出。直到出门走了一程,一阵熟悉的鼓声再度响彻洛阳城中,两人的脚步加快,徐沧才看了眼嘴角带笑的他:“温衷,你怎么看着如此高兴,似乎大有收获啊?”
    “怎么,你没听出任老大人的指点苦心吗?”李凌笑看着他问道。
    徐沧摇头:“他不是只在告诫我等不要自满吗?”
    “因为有些话不好明说啊,但老大人还是在最后提点了我。”
    “最后……”徐沧一愣,“你是说他提到的用典要贴切?这算什么提点?”
    “还不算提点吗?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那就是让我在本次会试中多用典故,如此必能入考官法眼。很显然,本次主考是个喜好用典之人,至少在评论文章时往往以此为优劣之分……”李凌也不藏私,把自己猜到的内情给道了出来,只此一句话,就胜过太多指点了。
    徐沧听得脚步一停,随后连连摇头叹息:“如此隐晦的提点也亏你能看得破,若换成是我,只怕真就明珠暗投了。”
    李凌呵呵一笑:“毕竟你是君子,心思自然不可能用到这些地方。何况你就是没有这方面的提醒,真到了考场上也必然能考出好成绩来。”顿了一下后,他又道,“至于这等隐晦的提点,也是为了不落人口实啊,终究说到底这些事情都不被法理所允准啊。”
    徐沧轻轻点头,要说起来,官场上的弯弯绕可真比自己所想的要多得多了,也不知自己真考中进入之后,能不能适应这样的环境啊……
    当两人伴随着咚咚的鼓声快速回家时,任繁府上却又来了人。
    这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年纪,虽然只着寻常服色,却给人一种肃穆凝重的气势,正是御史台中一名新晋的六品御史。
    “你怎么过来了?可是衙门里出了什么状况吗?”看这名心腹下属到来,任繁略有些诧异地问道。
    “大人不必担心,衙门里一切如旧。只是下官刚得知一个重要消息,兹事体大,才不敢迁延,赶紧前来禀报。”
    “说来听听。”
    “就是在今日午后,归海居内突然有一种说法传出,言道去年我边军与鬼戎的那场战斗之失其罪责并不在那些前线作战的将领,而当归于后方转运不力……”这位当下就把发生在归海居中的这场辩论给仔细道了出来。
    归海居在洛阳名声极大,这让不少官员或是权贵都习惯了把自家奴仆亲信什么的派到那边探听消息。今日这桩辩论立刻就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虽然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消息已经传到诸多大人物耳中了。
    任繁也就是因故今日早回了家中,要不然只会更早知道此事。这时听完他的讲述,先是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这归海居近来是越发不像话了,居然连这样的事情都敢拿出来当辩题。说不得我御史台就该上表弹劾一番,此风断不可长!”
    “大人说的是,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关于这个已经传开的说法到底有没有用……”
    “江总宪是个什么态度?”任繁肃声问道,江总宪就是如今御史台的主官,都御史江文英了,那可是他们所有人的顶头上司,素有铁骨御史之美称。
    “江总宪只说让我等凭法理而自行上表。”
    “唔,我明白了。”任繁隐隐猜到了上司更深层次的目的,笑了一下道,“因为这次的战事,朝中两党之人互相攻讦推诿已有多日,就是我御史台中也有人涉入其中,这是江总宪最不希望看到的。毕竟我等御史纠察百官要的就是个不偏不倚,如此自身正了,才能以此服众!
    “可现在呢,台中多数人等皆被利益左右,成了某些人的马前卒,长此以往,必然生出大患来。所以这是一个机会,把那些害群之马挑出来,再慢慢祛除的好机会。”
    听了这番解释后,年轻人才明白个中道理,由衷敬佩道:“还是大人看得远,所以此事咱们必须上奏了?”
    “不错,这番说辞确实在理,既然前线将领都是为势所迫,那就有功无过,倒是转运司那边,有些人就该为此负起罪责来了。你接下来就好好查查,把相关内情都写清楚了,到时再多叫上几个言官与我一同上表!会试之后,就该把此事闹个明白了。”
    “下官遵命,三日之内,我必会查明一切!”
    “对了,这个能在归海居中说出如此观点之人可不简单,他到底是什么人?”任繁心说可别是又是哪个朝中大佬为了自身目的而找来的幕僚吧。
    “听说是个今科的应试举子,淮北衡州哪里的……叫作李凌……”
    “李凌?”饶是任繁养气功夫再深,听到这个名字,神色还是一变,“他是江城人氏吗?”
    “对,就是江城李凌。大人如何得知?”
    古怪的神色在任繁面上不断变幻,他是真没想到这个自己才刚见过的年轻人居然在此之前做下了如此大事!他背后应该没有更深的势力了。这么说来,这些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要真如此,这个年轻人的眼光能耐可比自己之前所认为的强出许多啊。
    “大人……”见他突然沉默,神色几番变化,下属忍不住轻叫了一声。
    “没事,只是这个李凌似乎也和老夫有些渊源啊。”任繁说着,又呼出一口气,“照此办吧,咱们的大越朝堂也该稍微有些不同了。”
    与此同时,李凌之名也落入到了其他诸多大佬的耳中,或许只在归海居辩论中魁还只是让人小有声名,可当这么个话题牵动了朝中几方势力,还可能扭转原来的论调时,李凌这条小鱼,就在朝堂这片大河中掀起了不小的浪涛来。
    当然,此时的他完全不知道这一切就是了,他还在等着会试的正式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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