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三,临近辰时,天亮不久,李凌已洗漱停当,吃过早饭,准备出门了。
    “哥,等等。”这时月儿却急匆匆从内院跑了出来,小丫头才刚起来,一头秀发都散乱披于身后,此刻却顾不上什么形象,快步冲到哥哥面前,把个小小的香囊递了过去,“哥,你今天第一次去衙门,可要好好的呀。”
    李凌笑着从妹妹手里接过香囊:“原来你前两天一直都在说的要送我的上任礼物就是这个啊?”
    “嗯,这是我好容易才做出来的,是月儿亲手绣的呢,哥,你喜欢吗?”月儿仰起脸来,满满期待地看着兄长。李凌将这个未必显得多精致的小香囊佩戴到了腰间,和才领到不久的玉牌相贴,这才说道:“既是月儿你专门为我做的,我当然高兴了。不过你接下来在家里也别只顾着做这些女红,还得多读书写文才行,可不要忘了我们间的约定呢。”
    “哥你就放心吧,月儿在家会努力的,一定不会给你这个探花丢脸。”月儿说着,挥舞起了小拳头来,看着实在可爱。
    李凌见此又伸手在她粉嫩的脸蛋上轻捏了一把:“那就赶紧回去好好洗漱,你看大家都在看着你呢。”
    “呀……”月儿这才想起自己刚刚起来有些糟乱的样子,叫了声后,便赶紧回身往后院跑去,口中还埋怨了一句:“都怪你!”却惹得李凌一阵大笑,直到见妹妹穿过前后院间的月亮门,这才走出院门,登上早已候在外头的马车,冲车辕处的李莫云一笑道:“莫云,走吧。”
    随着李莫云手腕轻抖,马鞭啪的一下虚抽在马背上,两匹骏马便加速向前,带着这辆不算太大的马车沿着窄小的巷子向前,很快就拐入到了本坊长街,朝着北边的皇城而去。
    整个三月,是属于新科进士的三月。
    不管是万众瞩目的最后殿试,还是之后的揭榜和跨马游街,以及之后的入宫陛见、琼林宴,都让这些新科进士成为所有人的焦点,风光无限。
    哪怕是琼林宴后,声名在外的诸多进士们更是不缺各种应酬,几乎每天都能接到洛阳城里各种权贵人物的邀请赴宴。就是李凌这样不喜欢应酬之人,也实在无法拒绝那些前辈同乡等等的热情邀约,只能连日来不断出没于各家府邸,和那些地位要远高过自己的朝中高官勋贵们同堂而饮,座位更是远超过那些早有官职在身的前辈们,当之无愧地成为所有人吹捧的焦点。
    这样风光的日子一过就是半个来月,直到三月过尽,他们头上新科进士的光环才真正褪却,接下来,就得为今后更加漫长的官场人生努力了。
    作为本次科举一甲第三的堂堂探花,李凌能选择的官职范围自然要比一般同年要广得多。按照本朝规矩,一般的进士可以走三条文官道路,其中最清贵的一条就是入翰林院,以翰林的身份在其中继续深造读书,然后通过编纂攻读史书来养望,提高自身能力,最后通过每月一次的经筵来使天子重视自己,从而一步登天,成为天子近臣,甚至直入中枢!
    这自然是许多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们最理想的前途了。但是也有其不足之处,第一点,那就是想入翰林院的条件那是相当苛刻,只有通过几场严苛的考试,确认其才华才能进入其中,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一甲三位便是可以免试进入翰林院的。
    第二点则在于“清贵”的这个清字了,翰林是真正的清水衙门,除了编纂史书,或是陪着皇帝皇子读书之外,便不存在任何实际差事。如此一来,那就只能靠着那点俸禄度日,在洛阳这样的大城市中,这自然就是一个大问题。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则在于翰林其实也不好出头。即便不提已经日渐废弛的,本朝早前强调的“非经州府不入中枢”的严格条令,这些皓首穷经的翰林们真想获得皇帝的重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那经筵固然月月都有,可也得论资排辈地上啊,何况谁又能确信自己说的东西真能得天子心意呢?
    所以说到底,这翰林清贵是清贵了,而且和其他官员少有纷争,不涉党争,自保有余,但进取却又不足。或许胜在一个安全和长久,说不定你在其中修史二三十年,靠着资历真就能有朝一日成为六部或其他衙门的二把手高官呢。
    不过这显然不是李凌希望进入的衙门,虽然徐沧在随后的翰林考中真就考进了翰林院——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愿——但李凌却拒绝了免试入翰林院的邀请,而是决定从后两者中做出一个选择。
    第二条路便是入御史台,成为一名言官。这也是许多新科进士为官的极好选择,尤其是那些没有背景,又有着一腔热血的年轻人。因为言官御史要的就是你能针砭时弊,指出朝廷内外某些人的过错,只要你说得对,说得好,哪怕批驳的是朝中权贵,都不必有半点负担——至少律令里是这么说的,毕竟言者无罪,哪怕说错了,都不带负责任的。
    所以言官和翰林一样,也被视作文官中的清流,是无数新科进士趋之若鹜的首选。因为大家很清楚,这御史台更多只是一块跳板,只要在此闯出名声来,那用不了几年就能调往其他更好的衙门任官,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向上升迁,身着朱紫,头顶梁冠也未必是梦。
    当然,和翰林一样,言官也有其短处,那就是有着一定的危险性。虽然大越表面上总是强调言者无罪,但真当你因为一些弹劾言辞得罪某些朝中大佬,甚至当今天子后,必然是有可能付出代价的。而官场上的明枪暗箭可不是这些只有一腔热血的年轻人能提防的,到时候只要一个错处,那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而更要命的是,言官的身份让他们很难真正做到独立于朝廷党争之外。很自然的,他们就会被一股股不同的势力所拉拢裹挟,成为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手中的刀剑,到最后卷入争斗,那就生死难料了。
    李凌或许不是太清楚言官的这些弊端,但他确实对这些只知道耍嘴皮子,专门挑人错处的家伙没有半点好感。在他眼中,所谓的言官御史和后世某些“公知”没有任何区别,说就万事皆会,真到了要做的时候,却全抓了瞎,除了坏事,什么都不会。
    所以这第二个选择也被他极其干脆地pass掉了。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了第三条路可选——老老实实地在某处衙门里先观政数月,然后根据这几月的表现让该衙门上司决定是否留人任职,主动权却是完全出让给了别人。
    这就是文官们口中的所谓务实的“浊流”了,是与前两条路的翰林和言官形成鲜明对比的一条更为艰难的道路。因为选择这条路的多半皆是在科举中成绩不出色者,或者索性就是三甲的同进士乃至等着铨选任官的举人,所以在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清流眼中,走这一条路的官吏自然就成了浊流。
    既是浊流,脏活累活自然是免不了的,而一旦在办差时真出了什么差错,上司自然就会把黑锅往下丢,最后倒霉的很可能就是那些个才入衙门观政的新科进士们了。别看你们上个月里风光无限,可一旦褪去这层新科进士的光环,真入了官场,那就什么都不是了,只能成为衙门里的最底层……
    当然,这一条路也不全是坏处,虽然有言道官场之上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但是,也有一定的几率会是做对之后有功可领,从而一飞冲天!不过这一概率比之最后背上黑锅,黯然收场还是要大许多的。
    所以,当李凌这个万众瞩目的新科探花毅然决然地选择第三条路,并告诉吏部文选司官员自己的决定后,那位员外郎着实愣怔了好一会儿,方才有所反应。在又一次问了他一遍,依然得到同样答案后,这位吏部官员才在打量了他一番后,把两处衙门的观政缺额说了出来,让李凌自行挑选——刑部和户部。
    这对李凌来说自然不存在任何的疑问了,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不可能选择前者,没有半点迟疑,就提出自己愿意往户部观政。
    由此,两日之后的今天,李凌赶往户部衙门,开始自己官员生涯的第一次到任,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他还不是正式的户部官员,但他相信,自己必然会在这个于朝廷,于国家,于天下百姓来说都举足轻重的重要衙门里做出一番事业来。
    至少在来到户部衙门大门前,他心里依然是这么认为的。
    辰时三刻,日上三竿,李凌终于来到了这座古朴肃穆,叫人一见就不觉心生敬畏的六部衙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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