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这儿就是江南了吗?”
    “哥哥,这江南的城里有这么多的大小河汊的,住这儿的人不会迷路吗?”
    “哥哥,你今日只带我一个出来找吃的,嫂子要是知道了不会怪我吧?”……
    将近一整月的水路奔波,然后再转陆路向东,在这个三月即将过尽的时日里,李凌这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松江府地界,离着华亭县自然也是越来越近了。
    而在此期间,杨轻绡还借故外出了一趟,说是和当地的漕帮弟兄见个面,帮着李凌打点一下今后的事情,至少让他在华亭县中有着可以用到的力量。
    杨轻绡到底不是寻常女子,虽然在李凌面前有时也如小鸟依人,可放到江湖上,也是有着不小声名,足以让地方豪杰听令行事的主儿。
    于是李凌索性也没有急匆匆直奔华亭,而是在沿途某处城镇里呆了两日,带了月儿四处走动,领略此地风土人情。
    这时吃着一种本地独有的炸藕糕时,月儿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让李凌为之一呆,旋即打量了妹妹几眼:“那要是你嫂子真怪我了,你会心疼哥哥不?”
    “当然了,月儿只会心疼哥哥……”月儿这因为吃着糕点而有些含糊的话语换来了李凌的莞尔一笑,只是当她有些奇怪地看过来时,她兄长却已笑着摇头走开了:“江南各地景致地形自然与中原不同,这里的河道多密而杂,也只有本地人行舟水上才不会找不到方向了。”
    “哦。”月儿点点头,只是有些闹不懂哥哥到底在笑些什么,总让人觉着有些怪怪的。
    李凌出来走动当然不只是为了看风景和吃当地美食了,在走过一程,遇到个读书人打扮的青年时,便上前行礼:“这位仁兄,在下李凌有礼了。”
    这个书生一见李凌也和自己相似的装束,但听口音却是外乡来人,便是一笑回礼:“不知阁下有何话指教啊?”
    “哦,在下是从中原来江南游学的,因有朋友在华亭县中,便想去那边走走看看,但对那边的情况有些陌生,故而便想请教当地之人,了解一下那边的风土人情,也不致失礼。”李凌随便找了个借口说道。
    对方也没在意李凌话中存在的矛盾处,倒是颇为客气地笑道:“兄台还真问对人了,在下便有一名同年好友乃华亭县学生,对那边的情况有所了解。只是这一两句话可未必说得明白啊。”
    “这个好办,我请兄台喝酒,就去那边。”李凌指着不远处一座小酒馆道。
    对方倒也没有推辞,就与李凌兄妹一起进了酒馆,点上一些酒菜,边吃边说出了一些自己对华亭的了解来。
    “这华亭县本在我松江府中也算是中等县了,不过这都是以前了,说不定再上两三年,它就要降为下等县喽。”这位一开口就作惊人语,让李凌一愣,赶紧问道:“这是为何?”他身在官场两年,一些常识性的东西还是知道的,朝廷对地方县的评断那是通过人口赋税来定,一般来说只有从下等升上中等的,哪有往下的掉的道理啊。而且真要出了这等事,主政官员势必要受到牵连严惩,于前途那是大有影响啊。
    “这个细了咱也不好多说,只能告诉你一点,那都是那些当官的作下的孽,导致当地百姓日子过得很苦,除了捕鱼外,几乎没有太稳定的银钱收入。不过兄台你也应该知道,这海上的鱼哪有那么好捕的,有时出海,那都是拿命去搏啊,可即便捕了一些大鱼回来,光那上岸的税银就要去了鱼价的大半。”
    显然,这位是真对华亭县官府有着许多看法,此刻喝了两杯酒后,话匣子就彻底打开了,从百姓艰难一路说到城池破败,直言与自己家乡比,这华亭县实在太过不堪。
    而到了最后,他更是压低了声音道:“还有一点李兄你肯定是想不到的,那就是这些年来,华亭县每次科举能中秀才者不上十人,举人更是十年里就只出了两人,啧啧,这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李凌则听得眉头更紧,这等科举成绩,就是放到中原一些下等县城那都是挺差的了,更别提这是在江南了。要知道江南可不光是大越的税赋重地,也是科举重地啊,如今朝中就有半数经科举而入仕的官员是江南人,那可多半是由进士出身的读书人啊。
    现在身处江南要地的华亭县居然是这么个情况,实在让李凌有些吃惊了,这实在太不合常理了吧。
    同时他也愈发觉着自己这一提早了解有多明智,不然真这么一头撞进华亭,还真未必能在第一时间了解到这许多问题呢。
    这也让李凌愈发迫切地想要知道其中问题的根源所在,便赶紧问道:“那兄台可知那华亭县为何会如此破落?当地县令就没想过有所改变吗?”
    “改变?那些当官的早和大人们沆瀣一气了,眼里只有银子,又怎会顾及其他呢?”
    “你是说当官的和地方豪强有勾结,这才是华亭现在最大的弊病?”李凌立刻明白过来,再度发问。可这一回,对方却不再作答,再一看时,才发现这位居然已醉酒趴在了桌上,睡了过去。
    这家伙的酒量也太小了些吧,才两壶酒,自己又分了不少,居然就醉了?李凌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不过想想也差不多了,他一个外敌士子,能从其口中问出这些东西已经足够,再多的内情,自己怕也不敢信啊。
    于是,李凌便起身付账,带了月儿晃悠回了他们落脚的当地客栈。而在客栈里又待了两日后,杨轻绡也赶了回来,队伍得以继续向前。
    如此又是几日跋涉,终于在四月初三这天午后,李凌一行来到了华亭县城外,离城还有三五里地,他们便已能看清楚这座县城的整体轮廓。
    即便早被人打了预防针,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在真正看到这座自己即将任官的小县城时,李凌心里还是不禁一阵失望——就这?
    这就是将来全国开发最早的大城市,那个纸醉金迷,十里洋场的大都会的前身?那个让无数过人向往,但光一个房价就能把九成打工人秒得无言以对的超级一线大都市的前身?
    就这?
    没有摩天大楼,没有霓虹闪烁,没有想象中一切热闹场面……这些其实李凌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那都是几百年后的事情了。
    可问题是,这座县城给他的第一印象也实在太拉胯了吧?那低矮破旧黑魆魆的城墙,看着比江城县的城墙还要低上三成呢,来个身手敏捷的,都能直接拿根杆子撑杆跳过去了。
    当然,也没人会这么做,因为那边的城门是完全洞开的,看不到一个守门的军卒,而且,那两扇破旧的城门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在夜里关拢的。再加上一眼看去城墙上出现的诸多可让人轻松翻越的豁口,明显就是把“不设防”三字拍到人面上了。
    至于一般城池该有的城门卫兵什么的,这里更是一个都没有,城门内外,城头之上,都是不见人影。这要真有哪个贼匪想要入城劫掠,都可以在白天光明正大地长驱直入了。
    李凌他们在一阵观察后,才继续往前,很是顺利就通过了城门进入县城之内,因为城门口不但没有守卫力量,甚至都没几个进出城的百姓。而当靠近城门的一些百姓在看到李凌一行人进来时,还都露出了疑惑之色,显然有些想不明白为何会有人特意跑来本县。
    李凌也在看到城中情形后知道了为何这华亭县如此不设防了,因为这县城一看去就是一个穷字——从城门延伸往里的长街坑坑洼洼,两边的民宅都矮小破旧,只有极少数的店铺开在那儿,但看着也没什么生意。
    然后街上倒是有些人,不过他们并不是在逛街做买卖什么的,而是在晒太阳。这些百姓个个都面黄肌瘦,穿的更是破旧衣服,此时全都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这些入城的远客呢。
    这哪是江南的城池啊,分明就是西南,或是北疆那些穷困潦倒的城池该有的样子啊。这么一座全无财富,全无朝气可言的城池,别说罗天教不可能打其主意,就是那些以劫掠为生的强盗们,怕也不会费这工夫来这儿抢劫吧?
    原来的心中所想与现实的距离过大,让李凌久久都没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直到马车停在一座还算气派的衙门前,李莫云在外招呼了一声,他才回神下车。
    然后,终于瞧见了几个差役打扮的汉子迎将上来,一个个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们几个:“诸位贵客不知从何而来啊?”
    李凌这时已经压下了心中异样,当即挺胸上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来,沉声道:“本官李凌,今特奉朝廷调令前来华亭任县令一职。对了,前任县令可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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