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的这一手应对已足以让徐紫洋认定这个年轻县令不简单了,他要远比之前许多官员难缠。而在听了他的说法后,徐墨露出深思,一阵后也明白过来,脸色愈发凝重,而徐坤却依旧不明其意,满脸不忿:“爹,难道咱们还会怕了他不成?”
    “咱们自然不会怕了他,可他代表的却是朝廷,我们敢和朝廷作对吗?”徐墨当即看了自己这有些莽撞的弟弟一眼,随即又哼声道,“这就是那李凌高明的地方了,他看准了我们有顾虑,索性就把事情给挑明了。”
    徐紫洋满意地看了眼自己的长子:“是啊,他就是倚仗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连徐茂都被他开革出了县衙,不光有脑子,胆子也够大!你们想想,以往那些新到任的县令都是怎么做的?”
    他这一点醒,众徐家子侄也纷纷明白过来。是啊,以往那些到了华亭的县令无非两个态度,要么就是一见局势如此,就迅速服软,来一个和光同尘,你好我也好,如此,他便成了徐方两家的傀儡,任他们摆布。当然,他在此期间也是能得不少好处的,两家在吃肉的同时,他这个县令多少能喝点汤,末了政绩上也能过得去,说不定几年后就能高升,只是苦了地方百姓。
    当然,也有不肯听话,想和两家斗上一斗的县令。不过这样的官员却也不会直接亮明态度,而是会用上些手段徐徐图之,想着拿捏住了他两家的把柄后再经朝廷名正言顺地拿下他们。
    只是这些自以为老成持重的县令却往往会倒在成功之前,就如再之前的那位任县令般,不知怎的就突然出了事,不是被查出有贪腐等罪证,就是突然暴毙,下场那是极其凄惨。
    无论是哪中态度,之前那些华亭县令都没有如李凌般直接,刚一到任就摆明了要与徐家为敌,就差直接贴出告示来了。而这看似鲁莽的行为,反倒正中他们的要害,让徐紫洋他们有些投鼠忌器了。
    明白这一点的徐家众人都有些焦虑,徐坤更是急声道:“爹,那咱们就这么让他得逞,长了他的威风?”
    “现在看来,只有先退一步了。不过这么做并不是真放任了他,而是以退为进,不给他继续拿捏我们的机会。还有,他说到底只是个县令而已,上面还有知府,还有巡抚,我们有的是办法对付他。”徐墨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再看向自己老爹时,就见徐紫洋满意地冲自己一点头。
    徐坤这才稍稍定心,跟着也道:“我听说这次的松江知府也是新近调遣而来,说不定正需要找个借口立威呢,咱们不如就把李凌当作礼物送他?”
    徐紫洋呵呵一笑,自己这个只知一味耍横的儿子也进步了不少嘛,便点头:“这确实是个好法子,所以接下来我们就且忍他几日,徐森,徐望——”
    被他点到的二人正是在县衙任典吏的徐家人,此刻忙打起精神来,赶紧回应:“侄儿在,还请叔父吩咐。”
    “你们就给我盯死了他,无论任何举动都要尽快回报。还有衙门里的其他人,把话放出去,一切如旧,少不了他们的好处,要不然,他们知道后果。”
    “是,侄儿明白了。”徐望忙答应一声,倒是徐森,却明显面带迟疑,好像有什么说法,这一变化自然被徐紫洋看在眼中,便把脸色一沉:“怎么,你对老夫的想法有什么意见吗?”
    “不,不敢。”徐森忙把头一低,不敢与之对视,他其实心里是真看不上徐家上下恃强凌弱的作风,但自己也是此等情况的受益者,也就不好多说了。口中却低声道:“侄儿只是……只是想到刚才的一件事,那李县令一早就派人去请许大人到县衙见面。”
    “竟有此事?你怎么早不说?”徐紫洋脸色顿变,身子都猛地往前一倾,显然是感受到了威胁,而其他人则还有些茫然,不知家主为何对此有这么大的反应,不就是两个县令见个面,之前两人也没少碰面啊。
    “你们赶紧回县衙,务必要将他们见面说了些什么打听明白了。不,你们到了县衙,就把许恭给我叫来,老夫要当面问他。”徐紫洋面色凝重地吩咐徐森二人,又把手一挥,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
    两人虽然还是有些疑惑,但见叔父如此急切也不敢拖延,赶紧转身就走,倒是其他人,依旧是一脸诧异,徐墨试探着道:“爹,你这是担心什么?”
    “这个李凌不简单,够果断,昨日才与我们生出点矛盾,今日就借故把徐茂给开革了,那这一次急着请许恭见面难保不是想借他来对付咱们。你们可别忘了,这许恭可是知道很多内情的……”说话间,老人的面色愈发阴沉,显然心中的担忧更深了。
    徐坤等人却有些无法接受:“不可能吧?很多事情他也难逃干系,会这么跟李凌直说?”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何况,官官相护,谁知道那李凌能用什么手段说服许恭呢?反正小心些总不会有错,老夫有一种感觉,这李凌是咱们的大麻烦,而且这麻烦很快就要来了!”
    说出这话,让徐紫洋感到一阵憋闷,这是他徐家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以往都是他们压着那些县令,没想到今日却彻底反过来了,这感觉可实在太糟糕了。
    ……
    县衙二堂,知县公房。
    许恭面带怒意,身子僵硬地坐在李凌跟前,直视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了有二十来岁的年轻后背,几次想开口说话,却终究因为心虚而没能把质问的话说出口。
    而李凌则像是没发现面前多了一人似的,依旧自顾翻看着案头书册,不时在纸上写写画画,看着完全就是一副专心处理公务的样子。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许县令是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低咳一声:“李大人,你找本官来到底想说什么?那今年的账目,你……你是如何看出问题来的?”
    李凌却是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依旧埋头看着写着,口中轻轻道:“许大人还请稍安勿躁,再等我片刻。”
    “你……”许恭想要发作或是离开,可心虚之下又有些不敢,到底还是在哼了声后继续等待。事实上,他就算真想走也走不成,因为此时门口正有李莫云守着呢,他出不去,其他衙门里的人也别想靠近。
    终于,在许恭等了足有一个时辰后,李凌停笔,整理了一下面前的纸张,才抬头看向他。而随后开口的一句话,却让他浑身一震:“许恭,你可知罪吗?”
    “李大人,你这是何意?”许恭心中发紧,但还是强自镇定地回问道。
    “怎么,这是要让我把你所犯过错直说出来?好,那我问你,除了今年前几月银库收入少了八百两外,去年一年,竟有三千两的短缺,这些银子都去了哪里?”
    “你……你怎知道……”这下许恭是彻底慌了,脱口反问,然后又察觉到这不是自己认下此事了吗,顿时面色一白,眼中已一片慌乱。
    “我当然知道了,这上头的账目罗列得明明白白。虽然你们确实也修改过账册,但这点小计俩可瞒不过我的眼睛。”李凌说着,把面前的那些书册往前一推,直到这时许恭才明白过来,原来刚刚李凌就是在当了自己的面查账算账啊。
    可这……这也太叫人难以置信了吧,这天底下哪有如此轻易而快捷的算账手段?
    许恭虽然于术数一道知之甚少,却也好歹做了几年地方官,见过不少吏员是如何在月末年末废寝忘食地记账入册的。想想那时可是由户房十来个书吏一同做事,也得花上数日才能把一月之账记完整了,至于年底的账册,更是要花费他们大半月时间。
    可李凌居然只用了这么点时间就看出了账册中的种种破绽,然后算出了其中亏空?而且,别人还要借用算筹计数,他却是从头到尾,只用一根笔一张纸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这不可能,一定是他早前就带人算了账,现在只是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罢了!许恭在心里给自己做着解释,只是心里依旧满满都是惊讶和不安。
    “怎么,觉着不可思议?这对我来说真就小事而已,不瞒你说,我在来此之前,可是在户部任职的。”而且,老子还有注会证书呢,这点简单的记账和掩盖手段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听他道明出身,许恭才有些信了,可同时,心中的慌乱也更重了:“李大人,你……你这是说真的?”
    “只要我想查,不用三天时间,本县十年内的相关账目我都能查得明白,就算送到京城,也是可以当作呈堂证供,不会有任何问题的。”李凌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不知许大人可愿意让这些真相全部公之于众啊?”
    查账,我是专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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