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赵佶每天逆子逆子叫着,可真的面对了赵桓,他还挺害怕的,从骨子里的那种……最初父子俩在深夜相见龙德宫,当时赵桓说了一大堆疯话……没错,在赵佶看来,就是疯话,什么死战到底啊,什么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根本就是笑话。
    赵佶只是没有办法,不得不让赵桓顶在前面,才翻开了手脚,不情不愿将大权交了出来。可谁能想到,这才六年不到的光景,赵桓竟然把昔日吹的牛皮变成了现实。
    你以为人家是吹牛,结果人家不但当真了,还做成了……这个冲击实在是太要命了。
    就算赵佶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心生敬畏。
    “官家,你,你不是政务繁忙吗,怎么有空来?”赵佶声音干涩道。
    赵桓眉头挑了挑,突然哂笑道:”我记得靖康元年的时候,朕去龙德宫,太上皇便是这么问的吧?”
    赵佶老脸瞬间通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赵佶讪讪低头,不敢应对。
    赵桓也没多说,只是转了转,随后道看了看那些面饼,除了有一张糊了之外,其余的确颜色极好,甚至还飘着淡淡的麦香。
    “怎么想起做面饼了?”
    没等赵佶开口,柔嘉急忙弯着眉毛,笑嘻嘻道:“是我让皇爷爷帮忙的,父皇……岳云要去骑营了。”
    “骑营?”赵桓皱眉头,“他没去背嵬军吗?”
    柔嘉摇头,“没有,云哥说他年纪不够,没通过考核,岳太尉也不好给他通关节……”
    赵桓眨了眨眼睛,这才想起来,背嵬军作为一支近乎敢死队的存在,是有年龄下限的,通常是十八岁,而且还要有一两年的作战经验,立有战功优先……
    推行一支军队的正规化,不是简单的事情,而是方方面面,必须考虑仔细的。
    譬如说背嵬军是精锐中的精锐,每一战的损失都非常大,怎么保证他们的战斗力?是推崇江湖义气,为了弟兄拼命?还是告诉他们努力战斗,总会有号声吹响的?
    很显然这都不行,而且这种杂碎手段用多了,反而会坏了军心士气,让其他将士都不再相信上面。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订立标准,制定规则,什么样人能进入,进入之后,要做到哪些事情……每一次临战,要担负什么任务,会有什么后果,一旦牺牲之后,又能得到什么样的抚恤……这一整套东西,都必须清楚明白,要让每一个士兵都知道。
    当然了,这么干的结果,就把驸马爷兼少帅的岳云卡在了外面。
    其实岳飞也可以把儿子强行调入,哪怕去找赵桓下旨,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最后岳飞还是放弃了,规矩就是在不断在开后门之后,变得荡然无存。
    岳云最后被编入了要求相对宽松的骑兵营,他虽然年纪小,但个头一点不矮,加上弓马骑射的本事,还有武学的学历,甚至捞了个都头当当。
    柔嘉觉得穿着铠甲,纵马驰骋的岳云特别帅气,小丫头很想给云哥准备点礼物……军中需要的东西都是朴实无华且枯燥的。
    金银财宝没用,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行。
    小丫头来龙德宫的时候,跟赵佶念叨了一次,赵佶竟然想到了一个东西。
    那就是赵大当年吃过的油饼,这玩意又有个诨名,叫“大救驾”,是很不错的军粮。
    赵佶花了三天时间,还真就做出来了,从他面对灶台的慌乱来看,这位是真的没下过厨房……但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的……赵佶万般皆通,唯独不会当皇帝。
    所以小小的油饼,难不住他。
    赵佶看着自己烙的油饼,还挺有成就感……他见赵桓沉默不语,便撕了一块给柔嘉。
    “尝尝。”
    柔嘉喜滋滋放进嘴里,小丫头眼睛一亮,连忙抓了一大块,就让赵桓的嘴里塞。
    “父皇,你也尝尝!”
    赵桓还能说什么,死丫头,你可真孝顺!
    赵桓只是咬了一小口,真的只是一小口,比指甲盖大了不多少……但赵桓的眼前一亮,这饼做得真不赖。
    加了油酥,似乎还放了一点糖,吃着甜口,而且酥脆飘香,也很容易保存。
    一个骑兵,背十几个饼,就可以长途作战,奔袭几天的时间。
    赵桓不得不认真看了看赵佶,这货还真是心灵手巧啊!
    “不错,父皇会下旨军中,就用这种油饼充当骑营的军粮。”
    柔嘉一听,喜不自禁,“皇爷爷,你可真厉害啊!”
    厉害!
    恐怕你是唯一一个这么夸奖我的吧?
    赵佶咧嘴苦笑,却又沉吟道:“要不要我多想几种军粮……也算是尽点心力。”
    赵佶试探着提议,可哪知道瞬间赵桓脸色沉下来,似笑非笑道:“也好,还能挽回人心,让人们知道太上皇有了悔改之意!”
    赵佶很迟钝,他还以为是好话,可当他注意到赵桓嘴角淡淡的嘲讽,赵佶瞬间怒了,好啊,你个逆子,我悔改,悔改什么?
    我做错了哪里?
    赵佶真的怒了,泥人还有三分火性呢!
    他太委屈了。
    委屈了好几年了。
    如果再不把话说出来,他会憋死的。
    “乖孙女,你去后面玩玩。”
    赵佶把柔嘉赶走,一回头,怒视着赵桓,赵桓同样怒视着他,两人对视了片刻,到底是赵佶败下阵来。
    “官,官家,老夫能说几句心里话吗?”
    赵桓轻笑道:“你想给自己洗白吗?”
    “屁!”
    赵佶虽然不懂洗白什么意思,但是赵桓的语气让他太不舒服了,这位太上皇真的爆发了。
    “你当老夫当年愿意当皇帝啊?”
    赵佶一开口就是暴击,随后他委屈巴巴道:“老夫从来都没奢望过,我就想当个太平王爷……我怕别人觉得我有野心,我什么正事都不干……就是吃喝玩乐,琴棋书画,没事还,还往青楼跑……你说,你说都这样了,怎么还让我继位啊?”
    赵佶眨巴了下眼睛,突然道:“这是不是天意啊?”
    赵桓直接翻白眼了,你要点脸行不,还不是哲宗皇帝死得早,你捡了个便宜……不过说实话,赵宋的皇帝,尤其是仁宗之后,还都像遭了诅咒似的,要么就英年早逝,要么就生不出儿子,一个比一个憋屈。
    唯独赵佶,这货身体好,儿子多,偏偏又是个亡国之君的料……你把生儿子的功夫用来治国不好吗?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委屈?你当了二十几年的皇帝,不是一天两天,你也不是个三岁两岁的孩子,你不知道大宋江山千疮百孔吗?”
    “我……我最初是不知道的。”赵佶鼓着腮,委屈巴巴道:“刚开始的时候,我是真不懂……”
    “那后来呢?”
    “后来啊?”赵佶无奈道:“后来我知道了,可,可要励精图治,真的很难的!”赵佶气呼呼道:“要早起,要晚睡,还要每天看那么多公文,烦死了!”赵佶摇头感叹,索性破罐子破摔,“我的皇位是捡来的,你又怎么能让我尽心尽力啊?只要我快快乐乐过一辈子就好,有什么事,自有,自有后来人收拾。”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赵桓厉声道:“你可当得好皇帝?”
    赵佶哭了,“谁知道会冒出来一伙金兵啊?不光我这么想,老李也是这个意思啊!”
    “老李?”
    “就是李乾顺,死了两年多了。”赵佶叹息道:“那次他去牟驼岗,给你磕头,又给耶律大石磕头,保住了西夏国主李仁孝,回来没几天就死了。都没人来看他,还是我帮他烧的纸,死在了外乡,要是连点纸钱都没有,死了之后,还要受穷,该多可怜啊!”
    这俩人还真弄出了感情,赵桓却是半点没有被跨国友谊感动,只是生气,“你能心疼李乾顺,为何不能心疼大宋百姓?”
    赵佶愣了片刻,无奈叹道:“百姓,百姓,什么是百姓啊?我又不知道,倒是老李,跟我住了挺长时间,每天跟我说话,陪我解闷……虽说他嘴挺臭的,好歹也是个大活人啊,瞧着他死得那么惨,我心里不好受还不应该?孟子还说是乃仁术,见牛未见羊也……”
    “你别糟蹋孟子了!孟子还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你怎么不说这句话?”
    赵佶又被呛得无言以对,只能轻叹,“我本不是做皇帝的料,我也想不明白那么多事情……我就想写写字,画个画……”
    “再顺便逛逛青楼。”
    赵佶再一次瞠目结舌。
    赵桓看着这位哑口无言的太上皇,愣了好半天,突然又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唉,你就是这么个人了,我还跟你生气干什么……烂泥扶不上墙!废物点心!”
    赵佶刚刚还羞愧难当,听到赵桓这么说他,又怒了,“赵桓,我承认,我不配当皇帝……可我对你不错啊!我早早封你当太子,我没怎么搭理你,那是我怕你跟我学坏了,我还指望着你收拾残局……你也做得,做得不错……比我好一万倍!”赵佶抬头,紧紧盯着赵桓。
    “父子天伦,自从登基之后,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父皇!咱们父子,就是寇仇吗?”
    赵佶痛苦质问,委屈得快哭出来了。赵桓愕然,他不是羞愧,而是诧异,赵佶是真的拎不清啊!
    你还打算恢复父子之情吗?
    真是太天真了!
    也的确没必要跟他浪费精力,赵桓转身就走……没出来几步,后面还有赵佶纠结的吼声,“不叫父皇,叫父亲也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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