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这么大的案子,压在你的肩上,着实辛苦了,朕只是赏赐了吕尚书,却忘了皇叔,这是朕的罪过。”赵桓谦逊着说道。
    在他对面的赵皇叔却是爽朗一笑,浑不在意,“官家能光大赵家基业,重振皇宋威风,老臣就已经欣喜若狂了,再多的赏赐臣可受不得。”
    真是难得,老赵家的宗室居然有这样懂事的,赵桓因此也颇为感慨。
    “皇叔,朕身边缺人,吕尚书推荐了两个,你也推荐几个,放在朕身边,朕量才录用,你也不用担心非议,总而言之,就算帮帮朕了。”
    赵士?正色良久,突然长叹一声,“官家,臣的长子叫赵不凡,官家可知道?”
    赵桓顿了一下,他上哪知道去?别说你的儿子呢,就算是赵佶的二十几个孩子,赵桓知道的都不超过一半。
    赵皇叔并没有追问,而是低声叹道:“犬子娶了太常少卿汪叔詹的长女,汪叔詹还有个次女,是嫁给了徽州名门胡家子弟胡闳休,而胡闳休又曾经是辛道宗的幕僚,还跟陈东交情不错……还有,汪叔詹的长子汪若海是朝中承事郎,监登闻鼓院,他曾经跟张邦昌张相公关系不错,后来张相公还把他引荐给了万俟卨……”
    赵桓耐心听着皇叔的介绍,渐渐眉头皱起,这个汪叔詹的能量真是不小啊,大女儿嫁给了宗室,二女儿嫁给了名门,长子又是宰相门生,简直堪称宋朝小宋家了。
    “皇叔,你和朕讲这些,就不怕朕把汪若海也当成万俟卨一党给办了?”
    赵士?微微一笑,“他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汪家自觉清高,断然不会牵涉进贪墨大案,这点臣还是放心的……只是臣担心朝中盘根错节,彼此勾连,官家虽然断然处置了万俟卨一党,会有人因为厉害牵连,故意暗中掣肘,给官家添麻烦啊!”
    赵桓沉吟半晌,深以为然。
    自己这位皇叔真的堪称正人君子,说的事情也相当中肯。经过了一百多年的发育,大宋朝的官僚体系已经相当成熟,他们彼此勾连,结成了一张绵密的大网,虽然不能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却也是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
    处置了万俟卨这些人,其他人畏惧赵官家的威势,不敢胡来,但消极抵抗还是可以的,推脱卸责,不干正事,这不是正事官僚最擅长的事情吗?
    “皇叔,你有什么高见?能替朕排忧解难?”
    赵士?无奈苦笑,“臣本是庸人之姿,哪里有什么高见……臣只是觉得,都是这般人物,官家杀得再多,他们也有恃无恐……毕竟官家还要仰赖他们。世上总归不缺铤而走险之辈!”
    赵桓吸了口气,用力颔首,深以为然。
    自己这位皇叔算是说到了关键,官吏来源,永远都是一个大问题。
    “皇叔,那个汪若海如何?”
    赵皇叔一惊,“官家,此子能力平平,无非出身好一些罢了,实在是不堪大用。臣,臣以为断然不可大用。”
    “那,那赵不凡呢?”
    赵皇叔更傻眼了,“犬子是宗室子弟,断然不能在官家身边,不然各种非议,臣唯恐会害死他。”
    “那,那就剩下胡闳休了……这样吧,朕也给你两个名额,把胡闳休和汪若海都推荐过来,让他们在朕身边听用。”
    赵皇叔眉头紧皱……完全摸不清赵桓的脉。说实话赵皇叔没必要点破这件事情的,毕竟身为长辈,就算不帮着后辈往上爬,也不能下绊子啊!
    他是见赵桓真的有魄力,能够改变大宋,赵皇叔才义无反顾,把事情说出来,让赵桓注意。
    可谁能想到,不提醒还好,他提醒之后,反而重用了,这是什么路数啊?
    赵桓笑容可掬,“皇叔,你还能不明白吗?”
    赵桓似笑非笑,赵皇叔思忖片刻,突然有所明悟……好一个厉害的官家啊!他的霹雳手段不可能不出后果……像吕好问,汪叔詹这些人,都属于站在士林的相对高位,提拔重用他们的后辈子孙,等于给官场释放信号,安抚人心……告诉大家伙,万俟卨一案到此为止,只要吸取教训就好,大家伙接着奏乐,接着舞。
    朝政还要继续,日子还得过。
    “官家宽严相济,收放自如,果然好手段啊!”
    赵桓自嘲一笑,“皇叔就不要夸奖朕了……这百年积弊,其实才刚刚开了个头儿,说到底,咱们家的前人挖下了太多的坑,一时半会儿,想要扭转,朕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赵桓探身道:“皇叔,你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话是一个皇帝能说的?岂不是摆明了告诉天下学子,努力吧,只要考上了进士,当上了官,就可以放手贪墨,肆无忌惮。这是在挖咱们家的祖坟啊!大宋朝的根基就毁在了这上面!”
    赵士?瞠目结舌……这话自然是不错,但这么贬低自家的祖辈,怕也是不妥吧……不过赵士?转念一想,还真别说,赵桓的确有这个资格,至少他拿回了幽州,这可是自从赵二以下,所有天子都做不到的……而且光凭着降服西夏一项,也足以傲视仁宗之后的天子。
    这可是实打实的功绩,不是自己封禅吹出来的功绩。
    或许从今往后,真的要重开新宋了。
    赵皇叔顿了顿,随后道:“官家,老臣斗胆提议,莫若恢复三舍法?”
    “恢复三舍法?”
    “嗯!”赵皇叔道:“三舍法本是熙宁变法所用……彼时科举重诗文轻经义,王荆公将太学分为外,内,上三舍,以经义为主……定期考核,赐予出身,俨然科举……由此之后,太学几乎成为新学门下矣!”
    赵桓眉头挑了挑,瞬间露出了会心一笑,赵皇叔的最后一句,算是彻底道出了三舍法的真正目的。
    其实吧,变法的内容并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在于一个变!
    能变,就代表着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此一来,结果自然会偏向自己这边。
    不管是三舍,五舍,七舍八舍,归根到底,要选择官家喜欢的人才,按照官家的意思挑人,这就是变法的本质。
    “皇叔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朕已经有了主意,恢复三舍法,看起来势在必行,不如这样,就让皇叔替朕提举太学如何?”
    赵士?吓得连连摆手,“官家,臣也就是纸上谈兵,胡言乱语,真正让臣做事,那是万万不行的。如果官家想要改革,不如让吕尚书来负责,他可是当朝大儒啊!”
    吕好问!
    赵桓微微点头,“可以,不过皇叔,你可不是胡言乱语……朕身边还真缺少一个能随时提点的前辈心腹,往后你就多来坐坐,跟朕聊聊天也好。”
    赵士?自然是点头答应,他想了想,又道:“官家,按理说臣不该讲的,可又不敢不说……太上皇有意去,去幽州!”
    “什么?”
    赵桓气得笑了,“他去幽州干什么?瞎凑什么热闹!”
    赵皇叔叹了口气,“官家,头些时候或许不方便,但是到了今日,太上皇年纪也大了,百姓虽然还有怨愤,但到底罪不至死,他愿意改过自新,也是好事情。燕云之地,全靠官家恢复,太上皇能去燕云,也是为官家做个证明啊!”
    赵桓吸了口气,“朕会考虑的,不过总要等朕大军北上之后,还要清理各地乱匪……不然要是有贼人伤了太上皇,可就不好了。”
    话说到了这份上,赵士?也不敢多话了,只能告辞。
    伴随着叔侄的这番谈话,许多新政又被提上了日程,恢复三舍法,为国选才……刚刚还悲愤不已的士林,终于有了反应。
    值得一提的是尚书吕好问之子吕本中北上随侍官家身边,怎么形容吕本中呢?不能说经天纬地之才,也能说是绝佳花瓶!
    瞧瞧他的族谱,人家是仁宗朝宰相吕夷简玄孙,哲宗元佑年间宰相吕公著曾孙,荥阳先生吕希哲孙,尚书吕好问之子。
    刚刚二十岁,就以清丽的词风,闻名士林。
    非但词好,还懂作画,前半辈子概括起来,四个字:“诗酒风流”,从他身上能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晏几道!
    也难怪吕好问要把他塞到赵桓身边,这么一个名门出身的公子哥,如果没人庇护,如何在如狼似虎的官场生存?
    吕本中北上之后,太学出身的胡闳休也北上了,随同他一起的还有汪若海,几个人前后脚到达了大名府。
    准驸马岳云负责接待了他们。
    说实话,岳云都不知道岳父要怎么摆弄自己了……他现在是陪吃陪喝陪射猎,陪文官陪武将,偶尔还要接待外宾……我只是想单纯领兵啊!您老人家就别折腾我了!
    只是岳云的祈求注定不管用了,他刚把吕本中接过来,这位吕大少爷脸就黑了。
    “我,我丢东西了!”
    岳云一听脸就黑了,“是,是财帛,还是衣物?”
    吕本中苦兮兮道:“区区财帛,我岂会在意,丢的是,是大苏学士的真迹!”
    “什么!”
    岳云立时天旋地转,苏轼的真迹,你也能丢了?
    “我,我本来是代苏家呈给官家的,没想到却丢了……这,这河北之地还真是盗匪遍地,不似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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