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鸽望着躺在她怀里的亚文尼,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拂儿离开已经多少日子了,她想不起来了,反正这个雀屋便是这样,少了谁都能继续经营,少了谁也不会少那些欢歌笑语。
    亚文尼竟然认真的向她求婚了,他把她随口说说的那个玩笑当成了认真的许诺,而他竟然真的在某一日的下午,手碰百合,单膝跪在雀屋的大台阶前对高高在上的她说,“银鸽小姐,请你嫁给我。”
    银鸽感到荒谬,甚至有些想笑。然而周围的人却起哄一般看着那个哈萨罗家的小子——他在想什么,他竟然向一个婊子求婚?!一个哈萨罗??
    “妈妈,我并不想嫁给他。”银鸽呢喃的说,“不……妈妈,我也不知道。”
    她抬头看见妈妈哀伤而担忧的目光,心中一沉,“我……我没有想到他当真了。”银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妈妈,我该怎么办?亚文尼是个好人,我不能让他因为这件事而在他的家族受辱。”银鸽轻声说,当然她更明白,以自己的身份,怎么可能进入那种家族。她自私的想,那个家伙的一意孤行,也许会害她万劫不复也说不一定。
    然而又有一个声音在她心里低吟,仿佛毒蛇吐信一般,如果自己真的嫁给他,那么……她想,她便有一个机会,一个小小的机会……一个走进另外一个世界的机会。
    她便不用每天和不同的男人调笑,任凭他们摆弄她的身体——纵然她是雀屋的头牌,她是这个笼子里最美最贵的鸟,她依然不过是人付费玩弄的鸽子。
    “银鸽……”妈妈抬眼看她,这个有着蜜色长发的漂亮姑娘,她深知这只蜜色鸽子的命运绝对不会止步于雀屋这个牢笼。
    管事妈妈想起来她第一次见到银鸽时那个姑娘的求生欲和眼中的野心让她吃惊,那个乌利亚纳女孩,竟然毫不介意自己的第一次是和一个年纪足以做她父亲的男人。她美,妖娆,性情娇纵,她太懂得利用女人天生的武器去征服一个又一个男人。
    管事妈妈已经老了,她能轻易看清她们每个人的内心与欲望。
    究竟是怎样,她抬眼看向银鸽,谁又能说清楚事实的真相究竟是怎样。
    “无论你是否选择嫁给他,这都是你自己需要决定的事情。”管事妈妈缓缓开口,“我们任何人都帮你拿不了主意。”
    银鸽有些失落的看着管事妈妈,“我只是想听听您的意见。”
    “你先搬去拂儿那个丫头的房间住上几天,就不要出来接客了。”管事妈妈却说,“你需要好好想想才行。”
    亚文尼总是来找她,他们短暂的交欢,然后便相拥而眠。那个小子睡的可香甜了,然而带给银鸽的,却是整晚整晚的失眠。
    亚文尼白天要去神学院上课,晚上的时候才来,银鸽就趁他走了之后再睡觉,下午的时候醒来,坐在拂儿的房间中发呆。
    这是她二十几年人生中嫌少清闲而又简单的日子,她甚至不用太过梳妆了,就穿着那些白棉布裙子,不涂脂粉,不用在头发中挂上繁复的珍珠挂饰。偶尔她会戴上纱巾出门走走,那些街上的人很难将这个穿着朴素的姑娘和雀屋里的银鸽联系起来——纵然这是个很美的姑娘,但是她看起来那样清纯!
    亚文尼跟她说要带她回哈萨罗家见他的父母,银鸽心里感到恐惧,贵族们也有在外面养外室的习惯,银鸽甚至想要开口,我也可以作为你的外室,作为你的情妇——亚文尼若是真的将她带回家,在他那些高贵的家人与亲眷面前,银鸽想,自己会自惭形hui的。
    她低头在街上走着,忽然踱步到了雀屋对面的糖果店,她想起来曾经那个圆月节之夜,她的一个可爱的小谎言。她都快忘了那个哈萨罗长什么样子了,却记得自己努力想要将脸上的脏w蹭到那个人的白袍上——
    她轻轻笑了起来,而后第一次推开那糖果店的门,想要给自己买一包糖吃。
    然而当店长告诉她糖果店明天就要关门了——“你好幸运,漂亮的姑娘”时,她惊讶,“为什么?”
    “最近艾利玛对我们这种来自乌利亚纳商人非常不友好,”店家感慨,“虽然我确实是从乌利亚纳来的,但是我在艾利玛的皇城已经住了快三十年啦,早就忘了乌利亚纳是个什么样子。”
    银鸽认认真真听他说着,“你也是从乌利亚纳来的吧?”那个老人和善的问。
    银鸽点点头,“我是十一岁那一年来的。”她指了指玻璃柜中的水果糖,“您能帮我拿一些那个吗?”
    店家回头看向玻璃柜,“以前那是小孩子特别喜欢吃的水果糖,可是现在孩子们都不喜欢吃了,卖得也就不好啦。”他用漂亮的纸袋给银鸽包了一包,“就当是我送给你的吧。”
    “谢谢您。”银鸽温柔的说道。
    她心想,明天开始连那样一个小谎言,也都要结束了。
    她用手拿起一粒糖,放到嘴里。并不是什么太过好吃的糖果,就是单纯的甜,只不过花花绿绿的,对于孩子很有吸引力。
    她小时候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她有点艳羡的想,那些贵族家庭出生的孩子,可真是幸运,他们随心所欲做着想要做的事情,却丝毫不用为结果负责。比如说亚文尼,他的父母在得知他结婚,迎娶对象是一名娼妓的话,只会用最强硬的手段拆散他们吧。结婚那种事又怎能以亚文尼一己之力说到做到呢?
    她手里捏着糖果袋,沿着西街慢慢走,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女神主教堂。
    下午的时候并不会有人去做告诫的,她便径直走了进去,空落落的教堂没有一个人,只有远处女神主的雕像,冰冷冷的,凝望着世人。
    银鸽站在中间仰头看向那雕像,她是不信神的,她甚至有些嘲讽的想,你站在那里,又能帮得了我什么,又能帮得了世人什么?
    她又放进嘴里一块糖,然后用力将糖咬碎,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请不要在教堂里吃东西。”
    然而忽然有个声音从她背后响起,银鸽猛地回头,她惊讶的看见那一抹银白出现在她眼前。
    那个男人,竟然是那个男人!
    “是你。”
    那人的眼神遮挡在他的眼镜后,银鸽看不清楚,她只能背过手,将那一包糖袋收在背后。
    “好久不见了。”她说,她忽然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像那些贵族小姐一般,行个屈膝礼?然而她不会,她根本不懂得贵族的任何礼数——于是她不做,她就是她自己,那个雀屋的银鸽。
    那男人依然还是一身教职装束,只不过白色的袍子换成了绛色,银鸽仰着下巴看着他。
    对方却慢慢走过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这里看看。”银鸽环视四周,那高贵圣洁的穹顶,上面的五彩玻璃在阳光的照s下,显得那样高贵。“这是我第二次进教堂,听起来很奇怪吧?”
    她果然看见那男人疑惑的挑起眉毛,“我是从乌利亚纳逃难来的流民,我不信教的。”
    男人只是认真的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继续讲些什么。
    银鸽想了想,“我觉得你们艾利玛人有信仰是件好事,至少可以自欺欺人。”她笑道,“我没有任何讽刺的意思,而是我真的觉得这是个好事,在难过的时候,可以找个地方讲讲话。”
    “你难过吗?”那人问。
    银鸽摇头,“不,我不难过。我很开心今天竟然遇见您,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吧,不然怎么能让我再次遇见您呢?”她笑得格外真诚,那种喜悦绝非这些年她在雀屋学会的佯装欢喜。“我真的很想再见您一面,至少说一声谢谢的。”
    那个男人脸上却露出意外的表情。
    银鸽心想他一定是被自己的大胆吓到了,保守而刻板的艾利玛人怎么能受得了乌利亚纳人的热情呢?
    她从身后悄悄拿出那一包糖,“这是您说的那个水果糖吧?其实并不好吃,除了甜,别的什么滋味都没有。”她像个喋喋不休的女人,“可是明天店就关了,所以送给您吧,我记得您说过自己小时候喜欢吃的。”她根本不给那个男人拒绝他的机会,便将那袋糖果塞到他的怀里。
    “我今天真的很高兴,能再次遇见您。”银鸽笑呵呵的,她就像是个二十来岁的普通姑娘,那样坦率而毫不做作的向心仪之人袒露心声。“我马上就要结婚了。”她又说,然后看见那个教士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可是我并不爱我的未婚夫。”
    “那你不应该同他结婚。”对方说到。
    银鸽摇头,“您不明白的。”她心里忽然有些邪恶的想,也许未来在哈萨罗家他们还会碰面,也许是在婚礼上便会见面,到时候他会用怎样的心情看待自己?当他得知一切真相的时候,又会怎样看待自己呢?
    “有时候婚姻的结合并不是靠爱情来维系的。”银鸽认真说,“我不爱他并不代表我做不了一个好妻子。”
    那男人似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他有些疑惑的问,“为什么?”
    银鸽笑眯眯的看着对方,“一个教士也会关心人间的情爱和婚姻吗?”
    “我只是好奇,你看起来明明是个年轻的姑娘,为什么心理却苍老成这样。”那人推了推眼镜,看她。
    银鸽摇头,“我说的只是事实。”她想她该走了,不一会儿亚文尼就该去雀屋了。
    “请等一下,能够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那个教士忽然问她。
    银鸽心想,也许未来有一天你终将会知道的。
    于是她并未理会那个教士,而是径直向教堂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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