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山中,秦落羽颇有些心绪复杂地望着远处忙碌的将士们。
    心道陵君行这是派了多少人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
    在安城山中呆了十几天,她简直跟住在行宫里一样安稳。
    身边有侍女服侍,出行有软轿,就连吃饭也有专门的厨子给她做。
    所以她这真的是跟着薛玉衡来采药的吗?
    倒是像极了来游山玩水的,还自带野外露营装备。
    薛玉衡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过来,“喝药。”
    这些天薛玉衡每天都会像模像样地给她煎药,其实这药也就是普通的益气补血之药,喝不喝都问题不大。
    秦落羽接过药,慢吞吞地喝着,压低了声音道:“师兄,这么多人呢,你待会悠着点,可千万别出岔子了。”
    薛玉衡不动声色:“放心。”
    他顿了顿,“你到底吃了多少安灵丹?”
    这些天蛊毒发作,她都没叫一声疼,跟前几次哭天喊地的样子绝然不同。
    秦落羽心虚地咳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师兄你看这里风景不错啊。”
    薛玉衡脸都黑了,“你不会全吃了吧?是药三分毒你知不知道?何况那是安灵丹!”
    “我知道,不过不吃压不住那疼啊。”
    秦落羽无辜地眨了眨眼:“师兄理解理解,太疼了,没办法。你放心,安灵丹再毒,也毒不过我身体里的蛊毒,你看我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蛊毒到了后期发作得越来越频繁,疼起来简直是生不如死,秦落羽想着反正都没救了,每次疼起来,都是好几颗安灵丹一起吃。
    安灵丹的主要成分其实是一种药草,少量服用可缓解疼痛,大剂量服用那就是剧毒催命符。
    超过三颗一起吃,一般人估计小命会直接没,不过拜蛊毒所赐,秦落羽现在竟然还能活蹦乱跳没事人一样。
    秦落羽厚着脸皮道:“师兄,你还有没有?有的话,再给我一点......”
    薛玉衡简直要疯,“你要不要命??你是嫌你死得不够快是怎么?”
    “嘘——”秦落羽示意他小点声,“绝影在看我们。”
    绝影远远朝着他们看了一眼,就见薛玉衡与秦落羽正在低头聊着什么,神色都很自然。
    没人能想得到他们正在图谋“不轨”,饶是绝影,也没能看出什么异样。
    一只黑羽鹰隼落在绝影肩头,绝影将信塞进小小的信筒,拍了拍鹰隼的背,那鹰隼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信里自然是有关秦落羽的消息。
    绝影想,皇上收到这些消息,该能安心许多。
    这些天娘娘的蛊毒几乎没有发作,薛玉衡说,这毒快要彻底清除了。
    等皇上与娘娘再见面,娘娘的病应该也该恢复好了。
    .......
    山中的夜寂静得很。
    初时还有执勤侍卫轻声交谈之声,后来便只有虫鸣,以及一堆堆篝火发出噼噼剥剥的响声。
    秦落羽合衣躺在帐中,听着外面的动静。
    “师妹,走吧。”薛玉衡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秦落羽连忙翻身爬起来,“都搞定了?”
    薛玉衡点点头。
    秦落羽探头望出去,果然便见到那些侍卫睡了一地。
    也不知道薛玉衡到底在食物里放了多少麻黄散,竟然让几百侍卫都昏迷过去,就连绝影也未能幸免。
    秦落羽呼出一口气:“师兄,他们不会有危险吧?”
    薛玉衡说:“不会。这里有这么多篝火,我又放了些驱除虫蛇野兽的药粉,动物轻易不敢靠近。”
    “那他们应该也追不上我们吧?”
    “我已备下万全布置,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我们的。”
    薛玉衡语气笃定,“这里地势复杂,绝影若是根据脚印来判断,应该会认为我们已经是去了大山深处。”
    秦落羽“哦”了一声,“那我就放心了。”
    她转身进去拿包袱,“师兄你也进来,我有句话跟你说。”
    薛玉衡微微皱眉,但他还是走了进去,“什么话,说吧。”
    秦落羽带着几许歉意,默默看着他。
    “师兄,先前我给你吃的野浆果,也涂了麻黄散。”
    薛玉衡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眼里的愤怒与震惊简直无法形容。
    “秦落羽,你真是——”
    薛玉衡话没说完,莫名觉得眼前有点晕,秦落羽的人影在打晃。
    随后,人就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秦落羽扶着他让他靠好,轻轻叹了口气。
    摆了薛玉衡一道,她还真是挺不好意思的。
    当初说好的是薛玉衡帮她离开,陪着她度过最后的死亡时刻,薛玉衡再回去找陵君行领罪。
    可惜她不想让薛玉衡无端被陵君行降罪,更不想自己死后那副尊容也被薛玉衡看到。
    她就想一个人走得远远的。
    秦落羽从薛玉衡怀里摸出最后一瓶安灵丹,又将留给陵君行的一封信塞了进去。
    展开地图,秦落羽就着灯火最后看了一眼地形,确认好路线后,出了帐篷。
    她走了几步,回头望了一眼那些沉睡中的士兵,终究头也不回地往南而去。
    她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不过从安城山到南楚境内,时间还是足够了。
    *
    三个月后,陵国与大秦的战争早已停歇。
    事实上,从秦落羽失踪没多久后,这场战争就休战了。
    原先发了疯一般攻打洛城的萧尚言大军,突然不声不响撤回了大秦。
    据说退军的原因,是因为萧尚言大病了一场,身上从头到脚都起满了奇怪的红疹,红疹溃烂,人高烧昏迷不醒。
    萧尚言身边的大巫师岑七守护数日,以北地秘术治好了萧尚言。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外的是,萧尚言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封赏岑七,而是下令将他杖刑至死。
    萧尚言的部下扎合铁奋死求情,总算为岑七求来一条命。
    然而彼时岑七双腿已尽断,重伤昏迷。
    萧尚言却残忍地下令,禁止任何人收留岑七。
    他不顾天降大雨,不顾众人求情,铁了心将岑七逐出国都栎阳,逐出大秦国。
    扎合铁执意劝阻,萧尚言却暴怒不已,竟下令杀了扎合铁。
    没人知道萧尚言为什么这么做。
    没人敢问一句为什么。
    而陵国这边。
    也出了一桩奇事。
    骁骑营的大军并没有撤回不夜都,而是全都进驻了安城山。
    据说他们在找人,找陵国的皇后娘娘秦落羽。
    几个月来,骁骑营的大军不知几乎翻遍了整个安城山,却仍未能找到秦落羽半点踪迹。
    直到,前不久,在山中终于发现了她破碎变色的衣衫,以及当年陵君行送给她的那枚凤羽玉坠。
    凤羽玉坠已经碎了,一小半落在落叶与泥土的缝隙里,另一半不知所踪。
    到此时,陵君行才总算肯下令撤了军。
    握着那半枚凤羽玉坠和她留下的那封短信。
    陵君行终于不得不接受冰冷的现实。
    她已经不在了,早就不在了。
    情蛊根本无解。
    什么解毒之法,什么要去安城山采药。
    不过是她串通了薛玉衡,骗他的把戏而已。
    她早就存了心要走。
    她瞒得可真好啊,从头到尾竟没有露出半点端倪。
    她在信里说,要他记住她最美丽的样子。
    他的确记住了她最美的样子,可是又如何。
    又有什么用。
    他每每想起来,心脏疼得近乎碎裂。
    他宁愿自己忘了她的容颜,宁愿自己不记得她。
    她在信里说,要他原谅她的不告而别。
    可他并不想原谅。
    不是口口声声喊他夫君吗。
    不是说喜欢他,舍不得他吗。
    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这样欺骗他,这样将他的情绪玩弄于股掌中。
    明知道情蛊无解,却还笑着给他期望。
    明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却不肯让他守在她身旁。
    到最后,无声无息,就这样离开,连半点念想都不肯给他留下。
    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让他见。
    秦落羽,朕不原谅你。
    永远不。
    *
    陵君行终于决定启程回不夜都的前一天。
    洛城突然飘起鹅毛大雪。
    街头白茫茫静寂一片,少有人迹。
    洛城著名的白玉桥仿若处于一派琼楼仙境中,桥下穿城而过的河水结了薄薄一层碎冰。
    一袭清冷玄色身影不知在桥头伫立了多久,满头满身都是洁白的雪花。
    低沉的笛声随着雪花幽幽飘散,平添无限凄清伤感。
    犹记得那夜,她举着一串红红的糖葫芦站在桥头,眉眼弯弯,顾盼生姿。
    犹记得那夜,洛城也下着雪,漫漫飞扬的雪花中,她回眸冲他嫣然一笑,那般娇美动人。
    而今白玉桥仍在,她却已不知影迹,此生再无相见之期。
    笛声呜咽,仿佛吹不下去般,猛地顿住了。
    趁着笛声停歇,在旁边等候许久,已然站成一个雪人般的卫无忌赶紧上前,“皇上,天气太冷,不如先回宫去——”
    陵君行缓缓转过身来,那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一如这漫天雪景,空洞幽寂,茫然一片。
    卫无忌隐约觉得不对,“皇上?”
    陵君行手中的碧绿竹笛掉在雪地上,身形晃了晃,突然喷出一口心头血来。
    鲜红的血溅在厚厚的白雪上,染了星星点点的红,宛如血色梅花蔓延绽放,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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