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不见,君侯别来无恙乎?”袁种笑眯眯地行礼。
    “君侯还记得区区在下,不才厚颜来府里讨个差使。”田仁面带微笑向他作揖。
    自从看清两人的相貌就保持错愕的神情,袁种是袁盎的侄子,就是那个劝诫慎夫人小心变成人彘还受到赏赐,曾任吴国相劝说吴王刘濞不要造反,在朝堂上和晁错对掐并亲手整死他的袁盎。
    田仁是田叔的幼子,田叔当年愿为赵王张敖赴死,间接促使太祖刘邦饶了张敖一命,他的名声恰好和为梁王彭越哭丧的栾布相仿,田叔八十多岁的老人还在为鲁王刘余当国相。
    两人出身不凡,能力也非常出色,袁种为人聪慧尤善出谋划策,袁盎在世时的许多谋断都出自他的手笔,田仁则继承他父亲田叔的优点,善于决断嫌疑评判是非,辨别属吏的德行才能,治理政务非常出色。
    他们两个人的能力太出色,以至于曹时见到二人被吓了一跳:“袁大夫、田郎官,你们两个是朝廷命官,怎么会跑到我府里来。”
    袁种与田仁对视一眼,无奈地说道:“我们俩早就不在长安任职了,我在东海郡做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守属官,田兄则在北地当了几年县令,当了几年官没混出名堂也就熄了出将入相的念头,正巧故人写信推荐我们入平阳侯府当个清职,我们俩就辞官返回长安了。”
    “以你们两人的才能还会有呆不下去的地方?莫非其中还有什么说法?”曹时摇头表示不太敢信。
    田仁叹了口气说道:“各郡豪民商贾如雨后春笋,断决田产纠纷的诉讼越发增多,郡太守不愿意在郡内大动干戈清理豪强,以我和袁兄的脾气受不了那气氛,日子混的越来越差,要不是这封推荐信,只怕我不出半年就要被太守免官,回到鲁国伺候老父亲去了。”
    “差不多吧!边地的豪民略少一些,我所在的东海郡里每个县都有几家豪民,莫说我这样的属官无可奈何,即便是二千石的太守也能轻易压制,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想做郅都和宁成之辈。”
    自汉兴以来六十多年,汉廷主流声音始终是黄老学派,从萧何曹参、陈平周勃、灌婴张苍、申屠嘉卫绾皆是黄老道家的顶梁柱,在暴秦风光一百多年的法家偃旗息鼓,选择以搓碎揉散的方式融入到黄老道家之内,晁错是外道内法的代表人物,披着黄老的皮行法家的那一套策略,苍鹰郅都、中尉宁成也属于这一类人。
    这帮法家的人很不受待见,仿佛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在朝廷里想站稳脚跟唯有给皇帝当爪牙走狗,在地方最擅长杀豪强取得政绩,在朝廷则擅长抓勋贵外戚来提高名声,他们的选择或许是被迫做出的,带来的影响是地方上的豪强和朝廷里的勋贵外戚都很讨厌他们。
    在郡县里的豪强到不用担心,他们向来是没有政治地位的,得罪勋贵外戚可就要了法家的命,晁错被腰斩,郅都被诛杀,宁成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名声之臭迎风可飘数百里,于是地方的豪强们也趁机宣传舆论,制造出酷吏杀豪强名声臭的假象,哪怕只是假象也足以让二千石的太守心有顾忌。
    太守们不担心豪强的想法,不代表就不担心勋贵外戚的态度,整个天下能领到二千石俸禄的人屈指可数,想坐稳二千石的宝座或者更进一步入长安,就必须小心翼翼的观察勋贵外戚们的态度,得罪他们或者留下负面看法轻则白白浪费几年光阴,重则丢官去职毁掉大好前途。
    曹时深谙其中因由曲折,却不方便当场点破,咳嗽一声安慰道:“息事宁人,太守们的做法也不能说有错,毕竟律法规定法无禁止即可行,只要那帮豪民没有逾越合法占田的红线就不算有错。”
    田仁摇头叹气:“可是现在已经有很不好的苗头,非法占田的豪民商贾越来越多,他们的爵位只有簪袅、不更就占田二三十顷,我把县里的差役派下去协同亭长清查多占田地,那些豪民就把我告到郡里说我贪赃枉法,害的我大费周章到郡里做解释才得以过关,太守私下里劝告我不要与豪民直接为敌。”
    “情况竟然这么严重了?我在河东从没听说过这种事,汉制素来严苛无比,那些豪民难道不怕死吗?”曹时不太敢相信。
    《田律》规定每个户主根据爵位高低可以合法持有的土地是有限的,民爵只有前五级,大夫可占田5顷,不更可占田4顷,簪袅可占田3顷,上造可占田2顷,公士可占田1顷半(150亩),公卒、士伍、庶人可占田1顷,作为罪犯贱民的司寇、隐官可占田50亩。
    占田是资格而不是赐予土地,除掉军功爵是皇帝赐予的名田,普通民爵的土地来自己财产,每个人根据爵位只允许种限额内的耕地,超过限额内的土地就属于非法占田,即使开出的荒地也要被没收,决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偷偷摸摸扩大自己的耕地数额。
    简单粗暴的制度,但是很有用,军功爵名田制本就是个非常简单粗暴的体系,有功劳你就多占合法耕地,列侯可以合法占田几百顷到千余顷不等,没功劳你在有钱也不可以买地,因为土地是属于所有人的,即便是无主的荒地也不可以侵占。
    当然制度总有变通之法,发现荒地百姓们可以选择多生几个儿子,再让儿子成家立业分出一支开垦那块荒地,看似笨拙的制度却可以避免有钱人肆无忌惮的买田扩张,导致灾荒一来卖掉土地的农民纷纷而死,大汉帝国就是靠这种笨办法压制豪强六十年。
    导致民间财富无法变成土地保值,只好涌入高利贷市场四处放贷赚钱,高利息的放贷生意本身存在着巨大风险,好比击鼓传花落到最后一个人手里爆炸,曹时以为民间的财富都去放贷,没想到还有胆大妄为的人私自兼并土地。
    袁种愁眉不展地说道:“东海郡的情况更严重一些,据我所知关东六国有不少豪民非法占田百余顷,胆大包天者占田千顷,二千石太守都尉也不敢轻易招惹。”
    “当真如此?”
    “不骗人。”
    曹时冷哼一声:“那帮人是在作死!明日我就发出号令,以监造阳陵人口不足为名义,召集天下豪民入京师入住陵邑,家产超过300万钱的标准太松了,足够他们非法占田20顷的,这次就改成家产超过100万钱以上的入陵邑居住。”
    第二天一大早的朝会,天子照例没有坐朝听政,太子刘彻坐在天子的宝座上代为监国理政。
    朝会的内容很简略,无非是汇报各郡的夏季防汛抗旱情况,再有就是长安城余下的收尾工作,打扫建筑垃圾清理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新长安城外留下一大圈夯土城墙还没来得及拆掉,拆墙的计划排到明年春天,由少府发民夫十万人负责。
    到了朝会的尾声,曹时站出来禀报自己的迁徙陵邑计划,没想到当场就有几个人跳出来阻挠。
    “少府这就不对了,陵邑制度自太祖高皇帝创制以来运转良好,迁徙家资三百万以上的豪民商贾入京师是常例,你擅自改动迁徙资产的上限有越权之嫌。”
    “少府急于立功的心思很好理解,但是为官者切记不可操之过急,治大国若烹小鲜,这么匆忙行动有违黄老的本意啊!”
    曹时忽然发现百官公卿都不太赞同,这和他预料的情况有不小的偏差,预料中应该是十拿九稳的小事一桩,可是满朝文武都出来反对,让他十分恼火。
    “豪民也是民,他们是老实巴交的百姓,从一粒米一晚汤里攒下来的家财,少府这样苛待百姓可不是谦谦君子所为。”孔安国精神抖擞做好辩论的准备。
    自从学术之争彻底失败,他的仕途之路句戛然而止,在郎官里备受排斥和打压不得不转为博士,只有一心一意要在学术上与黄老派分出胜负,他才有希望重新找回失落的仕途。
    直不疑好心提醒道:“少府可能想的有些多,回去想想再拟个奏章递给太子殿下决定吧。”
    他在暗示曹时,面对没有十拿九稳把握的提议,可以写个奏章递给太子批复,即使被太子驳回也不会被朝中文武百官知道,这样面子也可以保得住。
    “少府的确做的有些过火了。”卫绾也表示不太赞同,卫绾是非常讨厌申韩之术的人,看到法家的人就甩冷脸子,当初他就甩过晁错、郅都和宁成的冷脸子,只不过这三位都属于脸皮比较厚不怕冷待的人,在他眼里曹时是在用申韩之术把自己引入歧途。
    刘彻很喜欢这个策略,只因满朝文武都反对才不敢当面支持,发觉丞相和御史大夫也不太赞同,心里有些着急:“少府,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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