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曹玉抱着蒋妩却能踏雪无痕,运开轻功往清凉寺方向飞掠而去,蒋妩只能感觉到冷风吹拂在面颊,带来山间青松的清香。
    乌云又跑开来,似是能如此奔跑极为欢快,跟在曹玉身后一步不落。不多时,蒋妩指着墙角出的门道:“我们走那里,我留了人。”
    曹玉这才放缓步伐,到了角门前轻轻放下蒋妩。
    蒋妩哪里肯像病人一般叫人搬来抱去?他双臂一有下落姿势,她就腰身一拧轻盈落地。
    曹玉只觉得臂弯瞬间一空,原本被她占据的怀抱乍然有冷风吹入,心里不知为何生出许多怅然。望着她苗条的背影若有所思。
    蒋妩站在门外道:“听雨,是我。”
    门立即被推开。
    听雨披着件石青色大氅,脸煞白的等着,一见蒋妩回来,长吁了口气,“夫人,您可回来了,阿弥陀佛,多谢菩萨,多谢菩萨。”双手合十拜了拜,才发现曹玉也在,忙行礼:“曹公子。”
    “嗯。”曹玉颔首,轻声细气的应了一声。
    进了门,蒋妩吩咐听雨将乌云牵进来,就与曹玉避开香客,先行回了厢房。
    屋内没有她在家用惯的西洋美人镜,只有随身携带的香奁中一个把镜,随手拿来看了看脸上,在战场就丢了蒙面的面巾,如今脸上跟花猫一样……怪不得方才听雨吓的脸色煞白。
    不多时候听雨回来,蒋妩吩咐她打水,洗过手和脸后,笑道:“墨染,你也盥洗一下,容我先更衣。”
    曹玉颔首,在外间自行兑了温水,洗去手上脸上的血污。
    蒋妩到了内室,换上日常穿的蜜合色夹袄之前。还特地检查一番,见果真并无落红,这才彻底放心,穿了水粉八幅裙。披了件藕色的大氅,将长发松挽云髻,斜插一根累丝金凤的步摇,淡施脂粉就回到外间。
    曹玉已在临窗的圈椅坐下,看着手边的白瓷盖碗发呆。闻声抬头,就见她已换做寻常装束,一身浅淡柔和的颜色衬的她楚楚柔弱,金步摇在脑后轻摆,越显娇颜赛雪。
    哪里还有丝毫方才沙场上的狠辣与气势?分明是两个人!
    这个女子,真是有种不出的矛盾的魅力。也难怪爷这么宠她。
    蒋妩在他对面落座,问:“阿英和我爹的情况现在如何?”
    曹玉回过神,声音依旧是轻轻的:“爷与皇上在一处,无恙。蒋大人不大好,我下山时。他被砸断一条腿,这会子山上炮火了,爷定然会救他出来的。不过……”曹玉看了眼蒋妩,见她面色并无起伏,这才低声道:“不过这种断腿很不好,我见过许多腿毒发作要了人命的。回头战事结束,先送蒋大人回城中医治才为妥当。”
    蒋妩抿唇垂眸。败血症么?心内像是压了块大石头,半晌方道:“是我的不孝。”
    曹玉蹙眉:“怎能是你的不是?”
    “我若有些本事,大可早些阻拦成功,哪里会至此。”
    曹玉哭笑不得:“我一直以为你是聪明心狠的人,现在看来却是个傻子。”
    蒋妩一愣。曹玉对她从来谈不上友善,怎么今儿个话倒是轻松起来。
    曹玉道:“这些事你都怪自己。那现在南方雪少,前儿爷还跟皇上担心翻年种地会旱,这个你要不要怨自己?”
    蒋妩无言以对。
    可到底是自己亲人,心里还是会疼。
    见她这般,曹玉摇头。她如今的模样,就算是方才不蒙面,也无法与现在的混为一人。到底也不过是个姑娘罢了。他现在终于能体会霍十九有时拿她当孩子看的感觉。
    “我先回去了。”曹玉站起身,道:“如今金兵被阻。我也尽量杀敌,应当能够坚持到援军到来。夫人,今日你立下奇功,皇上若知道,定有赏赐。”
    蒋妩摇头:“我又不图这个,你回去别乱。”
    曹玉笑:“那爷那呢?”
    “阿英……估计会亲自来审我的……”一想到霍十九在她面前冷着脸一言不发的样子,蒋妩就觉得头皮发麻。
    曹玉哈哈大笑:“你也有怕的时候。我还当你什么都不怕。”
    他的“幸灾乐祸”,蒋妩十分无奈。
    曹玉这才止住笑,道:“你能如此为爷着想,我很欣慰,往后或许也不会有什么不放心了。不过,”话音稍顿,又道:“你若是真有对不住爷,我还是不会饶你的。我告辞了。”曹玉拱手离开。
    蒋妩挑眉,与从前曹玉离府时的那一次谈话相比,现在的曹玉对她,或许也已收起满身戾气了。她虽不在乎外人怎么看她,到底曹玉是霍十九身边重要的人,她总不会希望自己被记恨的。
    心情顿时轻松。
    周大夫来给蒋妩诊查,见并无大恙,又给蒋妩调整了一下方子,就让听雨去熬药。
    蒋妩挥腿旁人,推开窗,这里的视野虽不如塔上开阔,但到底也看的清战场,只见黑压压一众人聚集在山下,却似攻不上山的模样。
    蒋妩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山下的战斗持续到凌晨,两军都已疲惫不堪,金军又无辎重粮草,帐篷来不及扎也被蒋妩给一并烧了,余下的三千五百多人只得在寒风中相互依靠坐在一处取暖。
    也不知是谁那么“好心”,山上的燕军开始生火造反,居然还炖肉。吃也就吃罢,居然还有人高声感慨。
    金军饿着肚子听着敌军在吃炖肉,似乎都能越过尸横遍野的战场,闻得到肉香。他们虽是死士,为了完成皇命不怕牺牲,如今却是将“一鼓作气”的势头都用尽了,只觉得没吃没住身心俱疲,又攻不上山完不成任务。一旦燕军援兵赶到,他们就只是个死而已。
    人到底还是畏惧死亡的,两方休整了一整日,眼看已夜幕降临。
    山顶的大殿之中。霍十九将一碗肉汤递给皇帝。
    皇帝已经洗干净手和脸,换了一身干净簇新的龙袍,捧着碗望着篝火发呆。
    自到大,皇帝还是第一次住漏顶的屋子。夜晚山风凛冽呜咽,吹的人心里发寒。可温暖却自手中的精致碗以及面前这始终云淡风轻的男子身上源源不断的传来。
    霍十九拨弄篝火,火星迸溅,发出噼啪声响,映着他的俊美容颜越发温和。
    “若是计算不差,用不到凌晨金兵就会再度发起攻击。这一次他们将拼死一搏。”
    “是啊,他们若撤病,讷苏肯不会饶过他们,他们留下,不被我们的援兵杀死也会饿死冻死。就只能奋力一搏。”皇帝见左右无人,才道:“英大哥,朕从来没像今这么害怕过……朕好像还,还哭了。你,你会不会觉得朕很没用。”
    “不。皇上做的很好。”霍十九微笑望着皇帝,素来清冷疏远的眼神充满柔和与赞许:“皇上如今能够收复疆土,完成先皇未完成的大业,先皇只会欢喜,会以你为荣。”
    “那你呢?”皇帝追问。
    霍十九认真的道:“臣早就以皇上为荣。”
    皇帝的容长脸上渐渐浮现出开怀的笑容,是那种咧着嘴,极为开心的笑。
    霍十九也是微笑。为皇帝将肩上的大氅又紧了紧。
    果真如他们所料,金兵是次日清晨就开始进攻的,或许是经过昨日的惊心动魄,今的情景已经没有那么难以接受。皇帝已能镇定的和霍十九一同站在倒塌的石像上看山下金兵发疯一般的攻击和燕军拼命的防守。
    好在黄玉山是易守难攻的地形,只要卡住要塞,金兵人就算再多。能冲在前头的也无非就是有数的那些人,燕军虽然疲劳,但谁不想求生?即便金兵展开车轮战术来耗燕军的体力,一时间依旧无法占上风。
    如此激烈的过去一整日,又到傍晚时分。燕军已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大地震动,从永宁关方向,援军如潮水一般涌来,燕军蓝色的旗帜被冷风吹的烈烈作响,此番救援,来的是清一色的轻骑兵,足有一万五千人。
    金兵早已饥寒交迫,灰心力竭,如今即便拼死抵抗,最终扔难逃被全歼的厄运。
    文达佳珲一直站在山顶,就那么看着讷苏肯的精锐全部消亡。始终面无表情。
    黄玉山上死守了三日的精兵,如今耗的也只剩下四百余人,且有一半是伤病。
    皇帝听着山下援军山呼万岁的声响,望着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象,只觉得有一些看法开始改观,有一些想法也开始萌芽了。
    霍十九站在他身旁,不经意间,发觉这个才十四岁的少年,已有了超越同龄人的稳重和认真。
    皇帝吩咐清理战场,掩埋尸体,尤其郑重的道:“寻找那些穿了锦州城守军军服人的尸首,还有那些寻常百姓的尸首,尤其重要的是寻找一个身着一身黑衣的瘦男子。”
    待景同离开去传旨,皇帝才有些难过的看向霍十九:“英大哥,你那个好汉是不是已经死了。”
    霍十九当然知道他问的是蒋妩,只得道:“为国捐躯,是他的光荣。”
    皇帝许久才难过的:“嗯。”了一声,“朕一定要查明身份,抚恤他的家人,还有那些寻常百姓。这一次在黄玉山为国捐躯的烈士,都是英雄。”
    最终,燕军的尸体都被整理,分批送回原籍,那些好汉的尸首却是无人认领,有许多已经烧毁的面目全非,支离破碎的,只能与金军一同就地焚烧掩埋,那些能看得出脸面的,都暂且放在一边。
    皇帝正诧异这些烧毁辎重的百姓竟然不是锦州百姓时,玉岭来了人。
    霍十九一听是玉岭的人,忙快步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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