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峋眯了眯眼,被她笑的那一下笑懵了,半晌才挥了下手,转身走了。
    桐里巷,街道窄得进不去车子,虽然在外环,是个旧城区,可因为临近一处景区,行人络绎不绝。巷子里的住户大多趁势做点儿小生意,前面是门店,后面是院子。
    古青色的石板路,地面凹凸不平,一下雨,蓄水蓄泥,卫生条件也不好,被油渍浸透了。
    嘈杂,混乱,嗓门很大的男人女人,奔跑吵闹的小孩儿,各种不怎么悦耳的叫卖和吆喝,混织出一派略显粗俗的世俗景象。
    季峋穿过这条巷子,要走到快尽头,才能看到自己的家。老家,从小长大的家,不是那个和他压根儿扯不上关系显得他异常多余的“家”。
    季家几代做毛笔生意,一间灰暗的前厅,柜台上落满灰,有一个长而宽大的木桌,桌子上乱七八糟堆满了各种物品,一个硕大的圆筒和挂架上摆着的,是出售的毛笔,上面的价签都旧得发灰了,可见生意好不到哪里去。
    爷爷在写字,这两年手越发抖了。听见动静,抬头看了季峋一眼,“小峋放学啦?”
    季峋“嗯”了声,默默走过去帮老头儿把废纸收拢起来,添了墨水。
    “怎么没回你爸那儿?”老头儿问。
    季峋眉头不经意间一蹙,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人一家三口多美满,我犯得着给人添堵吗?”他那后妈阴阳怪气的嘴脸,他每回看了都恨不得掀桌子,为了各自人身安全,还是各自安好为妙,谁也别招惹谁。
    老头儿颤巍巍地转了个身,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也跟着往下滑了滑,眼镜片后头那双眼睛,已经不复往日锐利了,也就少了当初骂儿子的气势,又或许年纪大了,渐渐磨了脾气,只说:“我这儿少吃短穿的,你都要高考了,还是回家舒服点儿。总归你是你爸儿子,你应当应分。”
    “我在这儿挺舒服的。”季峋不认同老头儿的话,又强调一句,“我从小在这儿长大,搁别人家里才不舒服。”
    这孩子脾气随他年轻时候,脾气大,主意也大,要强,什么苦都吃得,唯独那点儿自尊心,谁也别想拿了去。
    老头儿不再劝说,回身写自己毛笔字去,只又说了句,“饿了吧?叫你奶奶给你弄点儿吃的。”
    唐果有赖床的毛病,早早跟家里家政阿姨说,早上八点前,一定要把她叫醒。
    可惜她还是拖到八点十分才游魂一样从床上爬起来,着急忙慌地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去洗漱换衣服,努力转着刚睡醒不怎么灵活的脑子,回想季峋昨天叫她拿的东西。
    什么来着?卷子?数学课本?第二三册还是三四册来着?错题本要不要拿?好像要,又好像不要……
    算了,都带着吧!免得他又骂她脑子不够使。
    唐果下楼的时候,阿姨从厨房探出头来,“果果早饭想吃什么?今早上有粥和豆浆,豆浆我刚磨好的。或者我给你热杯牛奶?”
    “沈姨我要豆浆,帮我装在保温杯里,我路上喝。再帮我带份儿三明治。”唐果背着沉重的书包一边急切说着,一边跑书房和妈妈告别。
    林景即便周末在家,也是在处理公务,说是陪唐果,也不过是能让唐果看得见她。
    唐果小心翼翼推开门,林景从电脑后抬起目光,“不是和小峋约好九点补习吗?”
    唐果眨巴着眼睛抓了抓压不下去的呆毛,不是很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起晚了,现在就出门啦。”但还是想看妈妈一眼。
    林景笑了笑,挥手,“去吧,很近,我就不送你了。”她太了解果果了,“没吃饭带点儿吃的到那边吃,多带一份,小峋没吃饭的话,你和他一起吃。”
    季峋昨天回爷爷奶奶那儿了,老人家吃饭早,五六点钟就吃早饭,季峋不习惯,又不忍心奶奶操心他吃食,总说自己吃不惯老人家口味,自己弄吃的,老人家要是不注意,他就不吃,或者随便应付点儿。唐果“哦”了声,自己都没想到。
    于是扬声跟阿姨讲,“沈姨麻烦帮我再装一份儿。”
    唐果又黏着妈妈说了两句话,然后不得不顾忌时间,急匆匆走了,出门的时候,沈姨已经帮她装好了,她提上袋子,跑着出门了。
    他们常去的地方,是一家书店,季峋的表姑姑的店,就在景区里头,总是人满为患,阁楼上有十几张桌子,一张专门给他们留,平常堆着些小物件,他们去了才腾开地方。
    其实并不太适合学习,但季峋说“大隐隐于市”,越是热闹越能锻炼人专注力。
    唐果觉得他这是谬论、歪理邪说,但她说不过他,于是只好被迫接受这理论。
    出了门,唐果骑上自己粉色的自行车,下一个缓坡,出了别墅区,拐个弯,再过一条马路,就是景区街道口了,再进去,走五分钟左右。右手边一家蓝色招牌、门上画着两只猫儿的店,就是季峋的表姑姑的书店。
    唐果出门的时候,在心里默默回想了一遍。路痴严重,只能靠死板记忆,找不到就按着记忆中的点多试探两次,总能找到的。
    但今天出来晚了,她有些急,怕耽误。
    于是刚下缓坡,目不斜视只顾往前冲的她,压根儿没看到路边坐在长椅上的季峋,季峋眼看着她就要这么忽略自己,起身往前跑两步,扯住她车后座,气笑了,“脑子不好使,眼也不好使了?”
    “啊?”唐果歪歪咧咧差点儿摔倒,季峋给她撑着,她才安稳跳下来,回头看他,气鼓鼓的,“你才不好使,你哪儿都不好使。”
    谁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他。
    季峋挑了挑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古怪地“啧”了声,“别瞎说啊!”
    唐果才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龌龊事,只是有些好奇,“你怎么在这儿啊?”
    季峋再次“啧”了一声,榆木疙瘩。
    他没好气,“怕你丢了,给警察叔叔添麻烦。”
    唐果深感自尊心受创,倔强辩解,“我认得路。”
    “行,也不知道上次在隔壁街晃悠了半个小时找不到地方让我去领人的是谁。”
    唐果十分怀疑,自己大周末出门是来给自己添堵的。
    “你就不能不挤兑我嘛?”
    “能啊!”季峋一秒换脸,笑容和煦得近乎诡异,从她手里接过单车,语气温柔,“上来妹妹,哥载你。”
    唐果无力地坐上后座,隐秘地翻了个白眼,深深觉得,季峋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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