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贺星原在精神科待了近一个钟头,跟何钰松商量好治疗方案,结束后给林深青打了个电话,结果没人接。
    再打第二通,发现她关机了。
    他被她昨天自虐的事吓怕了,一碰上风吹草动就慌,一边联络季四一边往住院部赶过去。
    因为有他在林深青身边,季四没进医院,一直坐在停车场,说没见林小姐出来过。
    贺星原从咨询台问来林忠廷的病房号,不管三七二十一敲开了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开门的是徐姨。他还没来得及问林深青下落,就先听见一个惊疑不定的声音:“真是小也?”
    他愣了愣,看向病床上的林忠廷,下意识道出一声:“啊?”
    林忠廷盯着他的眉眼,仔仔细细地瞧,愈发疑惑:“那是我记错了?”
    贺星原隐约猜到什么,试探着说:“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找林深青。”
    徐姨答:“深青大半个钟头前就走了,她没跟你说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摇摇头:“她走之前,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啊,”徐姨也很不解,“咱们在这儿聊天聊得好好的,还说你呢。”
    “说我什么?”
    她笑得不太好意思:“说你像我们深青小时候的一个弟弟,然后她突然说有事,心急忙慌地走了。”
    贺星原脸色一变,招呼都来不及打一声,一阵风似的跑没了影。
    一刻钟后,他在白麓湾的空房子里接到季四的电话:“小公子,查到了,林小姐在二十分钟前买了去南城的长途火车票,现在距离发车还有四十三分钟。”
    林深青一身轻便地坐在火车站候车大厅,跟周围拖着行李箱,满手大包小包的旅客格格不入。
    今天的火车站人潮汹涌,密密麻麻都是攒动的人头,就这座位,还是好心人看她丧了张生无可恋的脸,让给她的。
    不过其实坐着站着都差不多,反正她的魂没带在身上。
    从病房乍知真相起,她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最开始,她在反思,反思自己为什么没认出贺星原。
    她觉得这事不能怪她。
    她和他分开那年,他才七岁,男孩子长到二十二岁,模样变化实在太大了。
    至于爷爷和徐姨为什么觉得像,道理很简单,他们在县城待得久,隔三差五就会翻翻老照片,可她离开那里十五年了,手头根本没留他半张影像。
    更何况,他在她面前一早就用了“贺星原”的身份,她对此先入为主,即便最初在水色觉得他这长相莫名亲切,后来也没再作他想。
    她思来忖去,觉得自己瞎得理直又气壮。
    可是很快,过往的现实就压垮了她的脊梁。
    酒店,游泳馆,赛车场,他宿舍,还有昨天在她家……
    她都干了什么?
    他所有的坚守都有了充分的依据,而她却一意孤行地做了那样的人渣。
    林深青颓然陷在座位里,手刚捂上脸又迅速拿开。
    不行,她一闭上眼,就是贺星原那颗在她腿间奋力耕耘的脑袋。
    林深青浑身一抖,鸡皮疙瘩一阵一阵地没完。
    广播里的女声开始提醒旅客检票,她把处在飞行模式的手机小心翼翼放进风衣口袋,转身进站。
    这并不是一次有计划的出行,买票的时候,她甚至没有报目的地,只说了两个要求:一,最近的班次,二,最远的地方。
    结果今天火车站客流量出奇地大,售票员说,高铁和动车都没票了,只剩绿皮火车。
    林深青咬咬牙,要了个软卧就跑路了。
    她没考虑太多,就是不想见到贺星原,最好从此天南海北,连姐弟情也用不着维系。
    什么和牛白松露鱼子酱大红虾,不过一时兴起想请他吃。兴头过了,谁还认识谁?
    她这人,向来不太有心肝。
    林深青算盘打得妙,等火车顺利驶离站台,坐在下铺床沿,慢慢吁出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吁到底,就听见一声:“林深青――”
    像是受到了什么死亡召唤,林深青僵硬扭过头,看见车厢尽头的电子门边,贺星原双手撑膝,弓着背气喘吁吁:“你跑什么……”
    他都追到这儿来了,她跑什么,他还不知道吗?
    林深青有一瞬的质疑,但一瞬过后又突然茅塞顿开。
    她行事本来就没分寸,他确实不一定知道她来这出的缘由。
    而且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日子就该揣着明白装糊涂地过,就算心知肚明,有些事情又何必拆穿了叫彼此难堪?
    她的大脑在短短几秒内运转到位,摆了个端庄的坐姿,字正腔圆地说:“哦,说走就走的旅行,没听过?”
    贺星原抓抓头发,迟疑着走到她面前:“行李都没带,你想走去哪?”
    “我有钱啊,有钱还怕……”
    她说到这里,感受到四面铺友投来的异样眼光,一下打住。
    对面的老阿姨叠着衣服说:“小女娃,车上小偷小摸多,你这话可别给有心人听去咯!”
    林深青尴尬一笑:“强中自有强中手,我是有钱,但都是这小伙子给的,他才富得流油,瞧这件外套,三万多块钱呢。”她指着贺星原说。
    “……”
    为了自保也是没良心透了。
    贺星原低头看着她:“别贫了,跟我回去。”
    她作出副优哉游哉的样子:“这火车都出站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知道?”
    “不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的人是你。”
    “……”
    林深青强烈地感受到他的意有所指。
    她强撑着底气说:“哎,跟你说话辩论赛似的,真累。我不就是为了图个清静才出来散心,你这阴魂不散的,老在我跟前瞎晃荡什么呢?”
    她其实是心里慌得打鼓,所以口不择言了一番,说出来才意识到这话有点过分了。
    贺星原果真不太高兴了,看了她片刻,一声不吭地转身按下电子门开关,离开了这节车厢。
    林深青张张嘴想叫他,又觉得把他气走正合她意,干脆把嘴闭了回去。
    对面的老阿姨又开始唠叨:“小女娃我跟你说,女孩家年轻的时候啊,老觉那天上摘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掏心掏肺在你跟前对你好的呢,就当成破罐破瓦随便摔打。后来才发现,摘不到的,那就不是你的,倒是地上的碎罐碎瓦,摔烂了不能使了,多可惜……”
    林深青撇撇嘴:“阿姨,他就是我从天上亲手摘下来的,我现在后悔了,想把他安回去呢。”
    “哦哟,那难怪小伙子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呢。”
    林深青摇着头叹了口气,买了份盒饭当午餐,却因为太难吃,扒了两口就搁去了床头柜。
    早知道还是被抓现行,她就不吃这趟苦了。
    她烦闷地蹬掉高跟鞋,躺上床铺,只是在家都睡不着,更别说是这条件艰苦的绿皮火车,躺着也就是躺着罢了。
    到了晚饭的点,乘务员推着餐车过来,她一看又是盒饭,摇着头说不要。
    女乘务员笑着拿起一个盒子:“那这儿还剩一盒寿司,您要吗?”
    林深青一愣:“现在连绿皮车都这么先进了?”说着看了眼盒子里够得上四星级日料水准的寿司,立刻掏钱买下。
    吃过像样的晚饭,她稍微舒坦了点。
    可床铺还是硌人,躺了会儿实在难受,她琢磨着贺星原大概回去了,这火车跑了十个钟头也够远了,跟对面阿姨道了个别,等到下次经停就下了车。
    结果一出去才发现外边冷雨交加,黑漆漆的天狂风肆虐。
    她随机下车,连天气预报都没查,只知道这儿是南边的一座小城镇,看着经济挺落后的,这下倒是意识到,有钱也未必能使鬼推磨了。
    林深青拢了拢风衣,看左右连个卖伞的店也没有,正打算冒雨跑去对面超市,头顶忽然盖了一顶黑伞。
    她蓦地回过头去。
    昏黄的路灯下,贺星原举着伞,抿唇看着她。
    她惊诧地脱口而出:“你怎么没回去?”
    他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这不是要阴魂不散么?”
    “哦……”林深青心情复杂地扭过头,被冷风吹得吸了吸鼻子。
    “拿着。”他把伞往她跟前一递。
    她接过伞,看见他把那件三万多块钱的外套脱了下来,裹在她身上,然后重新拿回伞,挡死冷风吹来的方向:“早不下晚不下,你倒是会挑地方。”
    林深青本来就已经很后悔了,听见这话也没什么好气:“这都是因为谁啊!”
    “因为我么?是我叫你使劲瞎撩的,还是我叫你使劲瞎逃的?”
    说好的做人留一线,来日好相见呢?
    林深青气结得说不出话,最后一跺高跟鞋,炸毛似的“啊”了一声:“你好烦啊――!”
    贺星原黑了很久的脸终于露出了笑意,问她:“那现在怎么办?”
    林深青怒道:“我怎么知道,你爱叫姐就叫姐吧!”
    “……”贺星原被气愣了,“不是,我问现在去哪落脚,没问现在我俩什么关系。”
    林深青沉痛地闭了闭眼:“我自己找个旅馆,你赶紧回学校上课去。”
    “上什么课?”
    “你这都跑出来一天了,学校不管你啊?”
    贺星原掏出手机,给她看屏幕。
    “干什么?”她冷冷地问。
    “看见日期了吗?今天九月三十号。”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星原笑得无奈:“你出门能不能长点心眼,一路从火车站过来,没发现客流量大得离谱吗?明天国庆节,我有七天假期。”
    林深青抱着头欲哭无泪。
    完了,完了,跑路没跑成,一不小心来了个双人七日游。
    国家为什么要在背后摆她这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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