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氏命停轿,撩起轿帘往外瞄了一眼。
    顾潇盼浑身是血,鼻青脸肿扒在轿厢的棱上,身后立着三个彪形大汉,正虎视眈眈准备向她挥舞拳头。
    贺氏唤住几人,肃声问道:“她欠你们多少钱银?”
    带头大汉竖起两根手指,“连本带利,二百两!”
    “玉儿,将钱给他们,打发他们走。”
    贺氏如此吩咐,婢女玉儿心不甘情不愿掏出银票。
    得了银子,为难顾潇盼的那几名大汉乐呵着走了。
    贺氏没多说什么,放下轿帘命人继续赶路回府。
    顾潇盼的腿有些跛,她追着轿辇,不停拍打着轿壁,“大娘!大娘您救救我娘吧!我们离府后身无分文,借来的钱银都花完了,娘为了让我能吃上饱饭,已经饿了三四日了。”
    她拦停了轿辇,玉儿推搡着让她让开。
    贺氏隔着轿帘沉声问道:“你们母女俩想要多少钱?”
    “倒也不是钱的关系......”顾潇盼声泪俱下,跪在了一行人面前,拦住了他们的路,“从府邸出来后,我和娘对自己从前犯下的错事日日自责夜夜难安,娘不比我年轻,一时心悸忧思落下了病也没钱寻郎中来瞧。她如今躺在榻上,人发着高热都烧糊涂了,嘴里一直念叨着大娘您对她这般好,她却辜负了您,惹您伤心,她说她没脸面再活下去了,她......”
    “没脸面活便寻个没人的地方去死!在大夫人面前聒噪什么?”玉儿是见识过刘氏母女的嘴脸的,她知道此刻顾潇盼是装出来的,从前刘氏明里暗里给了贺氏好多委屈受,如今她一朝势倒,玉儿替贺氏不平,自然也不会给顾潇盼什么好脸色。
    可料不到的是,贺氏竟从轿辇上走了下来,弯腰搀扶顾潇盼一把拉她起来,“如今何处居住,带我去瞧瞧她。”
    顾潇盼眼底星芒一闪,旋即擦干泪渍引路。
    玉儿附耳贺氏提醒她莫要对她们母女心善,贺氏一言不发,面色平平只当没听见她的话。
    一路南行了三里路,至城郊外破旧土屋时顾潇盼驻足说道:“这便是我们如今的家......”
    贺氏看见一所低矮破旧的土屋危危地立在陌旁,零星炊烟从烟囱顶袅袅升腾,不是白色,而是浓稠的黑。宛如一条黑纱,缓缓攀上一颗枯树的梢头,将它无声包裹。
    土屋的四壁皆有不同程度的破损,冷风肆无忌惮地灌进去,发出薄薄淡淡的哨音,令人闻之发寒。
    顾潇盼行在前面引路,贺氏入内后,不自觉裹紧自己的氅衣领口。
    房中照不到日光,比外头还要冷些。
    狭促的房间内,只有一张朽木桌和一张断了床头的榻,连个像样的水壶茶盏也不见。
    贺氏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床单薄脏旧的被衾,口中痛苦呜咽着。
    “娘,大娘来看你了。”顾潇盼坐在榻前将刘氏搀扶起来。
    刘氏眯着眼,苦笑着自嘲,“你大娘怎么会来看我呢?我伤透了你大娘的心,她怕是恨毒了我,此生也不想再见我了。”
    贺氏缓步走到刘氏面前,柔声吩咐顾潇盼去给刘氏倒一碗水。
    刘氏瞪大眸子看着贺氏,眼底满是不自信的讶异,“姐姐......姐姐,你竟还愿意来看我?”
    她的泪从眼底无声漫下,许是因激动,嘴唇都在跟着颤抖。
    贺氏神色不见波澜,探手触摸着刘氏的额头。
    她的额头滚烫,有些灼手,“烧了几日了?”
    刘氏抹一把泪,强颜欢笑,“无事,不碍事的。这些都是我该受的惩罚,是老天爷看不过去我所作所为,刻意给我的惩罚......”
    说话间,顾潇盼将水端来。
    她本想亲自喂,贺氏却接过土碗来。
    刘氏见状错愕道:“这.....怎能劳烦姐姐亲自喂我,我......”
    话音未落,就见贺氏将整碗水劈头盖脸浇在了顾潇盼的脸上。
    顾潇盼尖叫一声后退数步,惊慌失措地用袖子擦拭脸上水珠,“大娘,您这是何意啊?”
    刘氏看着她的举动,脸色旋即变了。
    此刻顾潇盼只怕自己还没察觉到,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用颜料画出的伤痕,遇见温水又被她拿衣袖用力一蹭,已经开始掉色。
    五颜六色的颜料在她脸上混成了一副彩绘,尴尬至极。
    贺氏没搭理她,趁着刘氏怔然时一把掀开了刘氏的被衾。
    她身后藏了个水袋,里头灌满了热水。
    贺氏冷笑,“你母女二人一个把自己画成了花脸猫在我面前演苦肉计,一个用热水袋将额头敷得滚烫装病入膏肓,你们想做什么?”
    见计谋被戳穿,刘氏下榻跪在贺氏面前痛哭流涕,“姐姐,若非走投无路我怎会做这些事?我与潇盼确实两日没有一口饭吃了,我......”
    顾潇盼也于此时跪在了贺氏面前,一副楚楚可人模样,“大娘,您行行好,跟爹求求情,让我们回府罢!”
    贺氏看着花脸猫一样的顾潇盼不住摇头,眸色生厉将目光凝在了刘氏身上,“我想问问你,潇盼她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
    刘氏略一怔忡,“这......那自然是我和老爷的女儿,姐姐......”
    “我实在想不通,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恶毒的母亲!”贺氏用力拨开了刘氏抓着她裙摆的手,不怒自威道:“她是你的女儿,日日与你生活在一起,耳濡目染学到的都是你这个母亲的德行,可你回头看看,你都教给了她些什么?中饱私囊,栽赃陷害,谎话连篇,不择手段,三从四德都丢尽了去,你是想让她跟你一样吗?”
    贺氏略一躬身,食指勾起刘氏的下巴,“跟你一样日后也爬到旁人丈夫的榻上去?跟你一样来日也被夫家绝情赶出府邸?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究竟安得什么心?”
    “你的女儿才二十出头,她还有得救。你与其想尽法子要重新踏进顾家的门,不如先想想怎么教好自己的女儿!”她用力甩开刘氏的脸,转身快步向门外行去,“往后一月里我会命人给你们母女送来百两纹银,若如此日子还过不下去,便自求多福吧。”
    这是第一次刘氏母女见识到贺氏动怒的模样。
    她字字句句是为了潇盼好,指责刘氏这个做母亲的不称职。
    所以她走后,顾潇盼对刘氏也生出了怨。
    母女俩一番争执后,顾潇盼漏夜负气而走,空留刘氏一人哭得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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