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终于明白小卓为什么会动手了,这些人根本不是来跟你讲道理的!”
    中山城的小院,日照西斜,满室余辉。
    红窃脂犹然在气,掐着腰在中厅里来回烦躁地踱步,“最开始跟他们讲道理的时候不是没人听,有几个人看起来还算通情达理,我说话的时候还在点头,可是到后来起了争执这些人能躲就躲了,没有一个人出声了,只有几个泼皮在那里和我唱反调!”
    申豪靠在门板上看着红窃脂那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他想说“别气了,那些人就是一群泼皮,下次不管就是了”,可是一想到她说的起了争执一群人都能躲就躲,又觉得那不就是自己嚒?
    白骢说“女子脆弱,外人一个眼神,她们都要多想好久”。
    可红窃脂舌战群獠,面对的何止是敌意的眼神,她好比是一个姑娘家抄起鞋底去打蟑螂,这样的局面里,不仅要她思维清楚、用词恶毒,还需要她坚毅的心智和无所畏惧的勇气——这是脏活儿累活儿,他没有任何的资格,来居高临下。
    申豪感觉胸口像是三个大麻袋,怎么呆怎么不舒服。
    他缭乱地抓着酒壶,扬脖饮下一口火辣辣的烈酒。
    而的中厅角落里,辛鸾和邹吾换了起居的白色常服,就安静地坐在蒲团软垫上,他们身旁盛着清水,辛鸾就拿着梳篦,垂着眼睛,沉默而麻木地为邹吾梳头。
    酉时,一日最后的光与热,在小院中厅的阴影与清寒中气若游丝,申豪寂然地看着他们拉着手,心中想不到别的词,只剩冰冷的八个字:
    夫妻向隅,茅舍无烟……
    申豪知道那是很好很好的一双璧人。
    虽然他们没承认过,但是他猜的到他们的关系,跟他小叔叔小婶婶的锋芒外露、一生争胜不同,他们俩安静、务实、文雅而不争……只是他没想到,就是这样干净的两个人,照样会卷进这么肮脏恶心的泥潭里。
    “他们就是群欺软怕硬的杂碎!”
    终于,红窃脂心口那股不痛快化怒为悲,原本的厉声长嗥竟变成一声哽咽的嚎啕,“这个渝都怎么就是这个样子的?他们不知道我们每日忙里忙外,水里来火里去的就是想让南境好一点,让他们过的好一点吗?”
    辛鸾手一抖,抓着邹吾的头发,眼泪直接落了下来。
    邹吾察觉到不对,披散着头发转过身来,展开手臂把浑身冰凉的辛鸾严严实实地搂住了,“别这样,其实谁都不认识我,谁也没想针对我,只是立场不同有些情绪罢了……小鸾你别这样。”
    他能还能说这样的话,红窃脂却没有这样的心胸,她朝着邹吾大喊一声,披肝沥胆般,转身冲出中厅一个化形冲上了天空——
    虽然知道红窃脂只是想发泄,但邹吾见了还是担忧,抱着辛鸾立刻给了申豪一个眼神,让他去哄哄。申豪露出有些为难的模样来,但沉沉地叹了口气,放下酒壶,还是赶紧地穿上鞋,朝着红窃脂的方向去了。
    “冷不冷?要我送你回宫吗?”邹吾亲了亲辛鸾的额头,搓着他的身子,想让他暖和些。
    辛鸾不答他,抓着他的头发,放到鼻子底下。
    然后说,“还有味儿。”
    邹吾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浣了两遍发了,他也已经用了好多的檀香木水了,可是怎么梳,都还有味道。
    邹吾不想让他这么钻牛角尖,只能把人抱起来,“别管它了,明日就好了,要我送你回宫吗?”
    虽然舍不得,但他知道现在时局敏感,他宿在自己这里,还不知会不会惹风波。
    辛鸾不想走,抓着他的衣服,“我在你这儿住。”
    邹吾看了他会儿,点了点头,去院子里落了锁,做了热水,两个人洗漱完,亲手解了他头上的红色发带,揽着他的肩膀进内室,“渝都附近的军械不足,回来的时候看着墙圮也有好几处坍塌了,都需要重新上瓦修筑,你在这边筹备的都顺利嚒?”
    辛鸾听着这话就烦乱,上了榻,说了句,“还行吧。”脸色就阴沉起来,“申不亥还算配合,但是他配合没用,底下的官吏我使唤起来……算了,不想说。”
    “那向繇呢?”
    辛鸾冷冷地哼了一声,“向繇……”
    邹吾从木格又抱了一床被来,弯腰的瞬间,阵阵恶心接踵袭来,辛鸾捂了一下嘴,感觉自己要吐了,“我想做。”
    他不想谈这些,薄薄的亵衣勾勒出他瘦削的身子,他扣住邹吾的手臂,只想和他亲热。
    邹吾眉心轻轻一动,说实话他兴致不高,他也不认为辛鸾这个时候有这个兴致。
    “我用手行吗?”邹吾问他。
    辛鸾盘着腿坐在榻上,他不说话,只是长久而用力地看邹吾,邹吾温和地和他对视,诚恳又安抚地,表示自己并没有别的意思,可辛鸾却在几个弹指后,倏地收回注视的目光,生硬地掀开被褥爬到里侧,“那不用了。”
    不知道为什么,四月天的渝都,竟有这样干涩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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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吾舔了下干燥的嘴唇,无可奈何,盘腿坐在辛鸾另一侧,掀开被褥靠了过去。
    他们很快就结束了,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
    等两个人定了定心神呼吸,辛鸾低喘着翻过身,麻木地干躺着,也不说话。
    邹吾在一片沉寂中摸他的脸,往常里本该是软糯温情的嘴唇,此时绷着嘴角,只剩僵硬而冰冷。邹吾感觉心慌,缓缓坐起来,看着他封闭的脸色,声音困顿地开口,“是我让你不高兴了嚒?”
    “没有……”辛鸾声音劈裂嘶哑,缓缓地应他,眼睛却不看他。
    这样的冷淡让邹吾极不舒服,他甚至都有点不敢碰他了,只能小声试探着问,“是因为……”
    辛鸾却猛地爆发,忽地朝他吼:“我说了没有!”
    邹吾心生惊惧,不知道他这个火是针对谁,一时完全僵住。
    辛鸾看着他,心都要绞碎了,他挣扎地坐起来,像是不堪忍受一样,掀开被子就要起身,“我要回宫!”
    他要魔怔了,他现在只要一停下来就能想到申豪对他复述,想到那群人是怎么拿臭鸡蛋打邹吾的,他没有亲眼所见,可是他稍一想象就要受不了了!这屋子里全是那个味道,不管他熏了多少香,用了多少的檀香水,都还是这个味道!哪怕他和邹吾亲热,这榻上也都是这个味道!
    那是菜市口打牢车里死囚犯的招数啊……他们……他们怎么这么对他?!
    可邹吾没办法想他所想,仓皇中,他只能手足无措地阻住他要下榻的动作。
    “你说你今夜留下的!”
    辛鸾雪白亵衣在这一扯中露出大片伶仃的肩膀,邹吾一怔,顿时松了一半的手劲儿,辛鸾却没有抬头看他的眼神,执拗地垂着头挣脱他,倔强道,“我反悔了还不行么?!我想回去!”
    这随口的一句是真的把邹吾伤狠了,他像瞬间回到了他二十出头的年纪,眼睛蓦地红了,声音暗哑,“你能不能不折磨我?”
    他质问他,可说出的话却是在求他。他也很需要他啊,他也想抱着他入眠,而不是冷衾孤枕地一个人啊,不然这样的夜,他闭上眼黑暗里全是滔天的恶意,全是连床的噩梦,他既然答应了他,既然说了要过夜,为什么这一切还会有反复?
    辛鸾愣住了,僵直地看着邹吾眼中泪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邹吾却忽地由悲转怒,起身拽着他胳膊一把拖过来,强硬地把人合在身下。
    “说你爱我。”
    辛鸾简直要小死过去,他哭噎着抓住他的手腕,求饶一样表白,“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邹吾他仔仔细细地看着辛鸾,仍不肯放过他。
    “说你不会离开我。”
    他神志不清地应,“我不离开,我不离开你……”
    邹吾心都被他徒手捏住,他动情地俯下身吻他,掰着他的下巴,把唇舌探进去,一直压到底,唇舌亲吻中仿佛是在辛鸾的颅腔里质问。
    “说你是我的谁?”
    辛鸾只有崩溃大哭,“我是你妻子!我不离开你,我不离开你……啊,邹吾!”
    ·
    邹吾这一场情事拖得漫长而折磨,辛鸾泄空了身子,别说是回宫,就是起身也难,邹吾也知道把人欺负得狠了,帮他清理的时候就格外的小心,生怕把人弄疼了,可这过程里,辛鸾还是短暂地醒了一会儿,嘴唇动了动。
    邹吾以为他要说什么,附耳过去,不防备被辛鸾一口狠狠叼在脖子上!
    “嘶……”
    辛鸾下了死口,就差没咬下他一块肉来。
    等他发泄完了,才松开了嘴,控诉地嘟囔了一句,“你不疼我了”,紧接着,笨重地翻了个身,直接睡着了。
    邹吾:“……”
    他捂着自己的脖子,盯了辛鸾酣睡的背影一会儿,如是,又摇头失笑。
    他也知道自己过分了,可他当时是真的难过。尤其是听到他说“要走”,听到他拒绝,听到他说“不要”,他的心都要揪起来了,辛鸾一点点的反抗都是他的心病,行房的时候,他知道他在哭,在拒绝,可是他停不下来,那喘息惊叫声音越大他越觉得快意,都让他受不了,他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有那么好几刹那,他感觉心都要爆出来了,冲动得甚至想要打他。
    他想在他身上做所有过分的事,所有暴力的、突破下线的事,他想压制他,凌虐他,想看他惊叫哭泣,想把他活活地剖开!
    可是那冲动过后再看他,他又觉得暖烘烘的在睡梦中打呼的小鸾那么好,他蜷着身子睡在他的被褥里,乖乖的,因为累极了一动也不动,光是看着他,他整个胸膛就已经被幸福撑满了,光是想到刚才他们做过的事,就足够让他激动得两臂发抖。
    邹吾轻轻哼出歌来,靠近了小鸾,把人肉贴肉地搂进怀里。
    辛鸾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往他身上拱了拱,挑了个舒服的地方,咂咂嘴,继续睡。
    就当邹吾以为今夜总算要过去的时候,屋内的窗柩忽地被什么轻轻地啄了啄,一只灰扑扑地小鸟扇着翅膀笨拙地撞了撞窗子。
    邹吾心中一动:仇英到了。
    ·
    江水滔滔,风雨之山山麓,深夜中的水军码头格外寂静。
    何方归两手交握,翘首以待,不甚明朗的漆黑水幕中,几乎就要被他望穿。
    “别急,仇英做事一向守时,嫂夫人和令弟很快就到。”邹吾环抱手臂,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何方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点点头,夜色中无意瞥到邹吾的脖子,忽地就啧了一声,用力地撞了下他的肩膀,“你和殿下……挺激烈啊。”
    邹吾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调侃,愣了下,捂住脖子不知说什么是好。
    何方归立刻摆手,“别紧张,没人说你们,是我自己看出来的。”他笑意盈盈的,大概是即将与亲人团聚,便格外地松弛,“我最开始到渝都的时候,你对我格外防备,闹得我还不知道什么个原因,直到后来我说我儿子都五岁了,你才放下心来在太子面前开始给我帮腔,还特特提过两次我的娇妻和幼子,我就猜个七七八八了,哈哈哈,你也……”
    何方归二十八岁,夫妻生活如胶似漆五年有余,见的看的比邹吾不知多了多少,那点心思在他面前根本就是无处遁形。
    邹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几个将军里属你最细心又耐心,一到渝都又主动去帮着下山城修筑民房,小鸾对你印象很好。”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何方归对那功劳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他话音未落,远远的,水上忽地传来一声悠扬的鸟儿鸣啼,邹吾神色一整,立刻以手嘬唇,短促三声,以为应和。漆黑的夜雾下,缓缓传来桨声翻动的欸乃,几息后,只见一叶扁舟刺破浓雾,缓缓而来——
    何方归上前一步,已经能瞧见船上娇妻与幼子相携相依的身影!船上人同样一般激动,想呼喊又碍于什么用力按捺中,直到船舷抵上礁石,这才一声“爹爹”、一声“夫君”的扑进何方归怀里!
    经过月余的囚禁,又遭了这几日逃亡,幼子与妇人终于可以不再顾及地流出眼泪。
    邹吾眼见着人家一家团聚,不好打扰,转目一看那狭小的船舱,心中又隐隐不安起来,上了船,矮身走到船尾,就只见长腿长脚摊在仓里动的仇英,好似大功告成,带着蓑帽,动也不动。
    “何方还?赤炎七番的何方还呢?”
    惊悚猛地兜住了邹吾,他思绪急转:怎么只有何方归的家眷?他弟弟呢?
    仇英靠着麻袋,懒懒地松了松筋骨,抬起头,“你说谁?哦,赤炎那个主将,我没救,大男人的,我救他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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