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姑姑原本只是淡淡然,此时却突然暴起,奋力抓住宁澜:“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宁澜想要挣脱却无法,只好由着她:“我只是听说,先帝的徐淑妃入宫多年盛宠不衰却未曾诞育子嗣,我只听说其身子虚弱,御医曾断言她此生都不可能有身孕;我只听说,二十多年前,当时徐淑妃身前常跟着的一个宫婢莫名其妙的失踪了;我只听说,二十多年前晴雪园突然闹了鬼,多方查探无果之后晴雪园便荒废下来了。”
    “程姑姑还要我往下说吗?”宁澜闭目:“程姑姑现在还想试探我吗?抑或者……姑姑恨不得现在便杀了我?”
    “其实我本不想做这样的揣测,如果不是刚好遇到了程姑姑,如果不是程姑姑对晋王殿下太过于逾越主仆之情的关心——”宁澜索性放弃了抵抗:“如果程姑姑不逼我,我真的不愿意做这样的揣测,真的。”
    见程姑姑默然不语,宁澜又道:“也许我这话说得不甚明了吧……那么我们不妨做这样的揣测吧——后来的徐太妃当时的徐淑妃知道自己无法诞下皇子之后担心自己地位不保,因此开始一系列的筹划,首先是让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婢女假死或者失踪,接着让晴雪园闹鬼,成为一个安全的所在,然后……暗度陈仓李代桃僵……让婢女代替自己侍寝,最后被断言不能有孕的徐淑妃突然之间有了身孕,十月怀胎生下晋王殿下……而那婢女,却永远躲在晴雪园中,暗无天日的活着……程姑姑,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我还听说,先徐太妃对先帝感情深厚,先帝驾崩后三月,徐太妃思念成疾追随先帝而去——”宁澜顿了顿,终究还是将话说出口:“我觉得一个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多少都是有点野心的,帝王之家说什么情爱都是骗人的,只怕是事情败露畏罪而——”
    程姑姑面色发白,抓着宁澜手臂的力道更是紧了些:“你可知道这世间、尤其是这宫中,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反正不该说的也说出口了,宁澜反倒是破罐子破摔了:“那又如何?程姑姑,你只需回答我……我猜的……到底对不对?”
    “不要再拿晋王殿下来试探我,真的没有这个必要的……”宁澜苦笑:“晋王殿下不甘心原本与他有婚约的人最后却成了卑贱的奴才,可是他自己呢?他自己也不过是卑贱的奴才所生……我如今虽为人奴仆,但我至少知道自己父母是谁,殿下呢?他看不起我此刻身份卑微,我还看不上他的出身不清不白呢!”
    “所以——”宁澜定睛看向程姑姑:“别说晋王不愿承认这门婚事,我也不愿再被人提起这事儿了——记着,是我看不起晋王殿下是我不要晋王殿下了,如此你们可以安心了吧,我对殿下绝无可能生情!谁再拿我与殿下的婚约说事……谁再拿此事来刺探我……只会让我越发的鄙夷、只会让我越发看轻晋王殿下!”
    “如此,你们可以彻彻底底的放下心了吧?”宁澜知道说了不该说的话的后果,所以放弃了求生的意志,闭上眼睛:“你们想灭口的话,便杀了我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程姑姑力道加大:“这事情……不可能被人知晓更不可能这般轻易便被你一个区区宫女知晓!”
    “我说了,我只是猜测而已,我都能猜到,别人肯定也可以,”宁澜懒得睁开眼睛:“别人不猜,或许是懒得猜吧,这世间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话说……程姑姑,晋王殿下真是你所生的吗?”
    程姑姑语滞,明白她一直在探自己话,此时此刻却觉得很累,一怔忪便放开了宁澜,她的语气苍老,仿佛垂死之人:“你走吧。”
    宁澜不知何故心内生出莫名的恐慌:“程姑姑……你便这样放了我?你就不怕……”
    “我不怕,我有什么可怕的?”程姑姑笑得十分疲累:“你所猜测的,都只是猜测而已……”
    “那你就不怕我把这事情说出去?”只要还有一丝生机,宁澜自然不会想死,因而退后几步,想要逃跑。
    “你口上说着要我杀了你,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不能杀你,你以为我听不出吗?”程姑姑幽幽一叹,却突然笑了,那笑容莫名的有些渗人:“就算你说出去……谁会相信?死无对证的……”
    “死?”宁澜对这个字十分的敏感,抬眼看向她:“程姑姑你……是想……”
    身后的门被洞开,宁澜赶紧跳将到一旁,回头发现宇文图阴沉着脸站在她身后,心跳顿时犹如打鼓一般,一下一下的。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他有没有可能把她们的对话都听去了,有没有听到她对他的不屑?她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话,被他听去了……会不会想杀了她?
    她之所以敢在程姑姑面前放肆,多多少少还是认定了程姑姑不会杀她,可是宇文图……她不敢有那分侥幸,毕竟他曾经真的对她出手。
    “你出去!”宇文图倒是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径自越过她向程姑姑走去,宁澜愣了愣,知道他此刻没有心情追究自己,连忙咧咧跄跄地往外跑,里边的人都没有发声,不过宁澜可不敢留下来偷听。
    虽然她想知道他们两人会说什么,但是此时此刻不是她该好奇的时候。
    好不容易跑出晴雪园,便又看到萧迟候在门口,他一脸的愧疚:“你没事吧,怎么好似被吓到了一般?对不住……是殿下不让我吱声的,我也不知殿下会突然回来,如果知道的话我不会去把你叫来让你遇到殿下了。”
    宁澜心知此事怪不得他,恐怕就连萧迟自己都不知道事情其实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如果只是偷偷来晴雪园其实算不得什么大的罪过,罪过的是她将长久以来自己的心中的疑惑倾吐而出,原先只觉得有些怪异,今日思绪却为何偏偏这般清楚,一时口不择言便说出了那些根本不应该说出口的话来。
    宁澜现在回过神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就算宇文图身世不明,那也是先帝的子嗣,哪里轮得到她去鄙夷——早就打定主意安分守己好好活着,怎么偏偏今日由得那分该死的自尊心作祟自寻死路,自寻死路便也罢了,还偏偏撞上了正主。
    宇文图本就讨厌她,过了今日,只怕是更不能容她。
    “萧侍卫,”宁澜知道自己今日是必死无疑了,有些话再不问的话以后或许便再无机会了:“奴婢能问你一件事吗?”
    “你问。”萧迟沉浸在自己害了宁澜的自责之中,打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去年冬日……我从晴雪园中回来的那一晚,就是在你给我药瓶的前一晚……窗外的人,是你吗?”她一直对于那晚之事有些耿耿于怀的,总觉得是有人在外边偷看自己。
    “唔——”萧迟有些迟疑:“是——是我。”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应下此事好了。
    宁澜对于他的迟疑却是想歪了:“这么说,你果然……都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萧迟有些不解,细想了一会觉得自己既然应下了就应该应到底吧:“是,我都看到了。”
    “果然。”宁澜长叹一口气,看向萧迟有些无奈:“萧侍卫家中可有婚配?”
    “没有。”萧迟不明白为何宁澜突然将话题转到他身上,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
    “那么萧侍卫可有意中人?”
    “这……”萧迟毕竟年少,脸不由得大红:“没有……”
    “那便好。”宁澜又道:“萧侍卫觉得我这人如何?”
    “你?人很好——”萧迟是真不明白她到底想问什么,只是她既然问了,自己自然要回答:“真的很好。”
    “这么说萧侍卫不会嫌弃奴婢?”宁澜看向他,长叹道:“不嫌弃奴婢出身奴籍、不嫌弃奴婢比萧侍卫年长?”
    “不会不会?”这话怎么越说越奇怪,萧迟内心的疑惑越发的大了:“宁澜姐姐何故这么问?”
    “既如此——”宁澜脸色发红,觉得自己也很无奈,只是想着自己的打算,少不得硬着头皮压下了那分羞耻之心:“萧侍卫是打算负起这个责任了?”
    “怎么回事?”萧迟不明白:“什么责任?”
    “既如此,以后仰仗萧侍卫了,”宁澜行了个礼:“奴婢还要五年方才能出宫销了奴籍,若是萧侍卫等不及这么多年,可自行娶妻,到时候宁澜做妾室便好,萧侍卫放心,宁澜不是那拈酸吃醋之人,过门之后会谨守妾室的本分,不会逾矩。”
    “这我是知道的,宁澜姐姐向来是安分的人……等等!不对!”萧迟明显反应有些迟钝:“过门?妾室?我的?”
    “是,”宁澜叹气:“萧侍卫还有什么话要问吗?”
    “什么时候转到我身上来了!”萧迟有些跳脚:“还有我什么时候说了要娶你了!”
    “萧侍卫方才才说会负起责任的。”宁澜无奈:“难不成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等等、等等!”萧迟伸出手,打断她的说话,细细思量:“负责……负责……到底是什么回事?我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方才萧侍卫自己承认看到了,又说会负起责任的。”宁澜有些失望:“原来萧侍卫只是拿奴婢开玩笑的啊。”
    “看到……看到什么?”萧迟抓住重点:“为什么看到了就要娶你?”
    “那奴婢且问萧侍卫,”宁澜看向他,有些微恼:“那日窗外之人是不是你?”
    “是……”萧迟觉得自己有些下不来台了:“可是那和娶你有什么关系?”
    “萧侍卫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忘记了?”宁澜是真的不想把事情说得那么明白:“当时……奴婢正在换衣物,而萧侍卫你先前也说了——你都看到了。”
    “那、那、不是——”萧迟有些着急了,急得满头大汗,纠结了许久,终究还是长叹道:“好……我知道了。”
    “果然,萧侍卫嘴上说不嫌弃,其实心里还是嫌弃的吧?”宁澜无奈的一叹:“我早该料到的,既如此就不必麻烦萧侍卫了,就当那事从未存在,萧侍卫也从未答应过奴婢吧。”
    萧迟涨红了脸:“不是的,我只是、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勇气把实情说出口,最终叹道:“我愿意娶你为妻。”
    “不必那般郑重其事,”宁澜倒是无所谓:“其实给奴婢一个妾室的名分便好。”
    “可是……殿下那里怎么办?”萧迟是真的很为难,自家主子的心思明摆着在那里,他这样做总觉得亏欠了宇文图一般,虽然他倒是觉得娶了宁澜倒不是什么坏事:“放心,如果我要娶,必定是娶你做妻子的。只是……殿下……殿下……”
    “我与晋王殿下并无什么。”宁澜自觉心中无愧:“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只是终究是委屈萧侍卫你了。”然而想想自己的身份年岁,萧迟的确是有些吃亏的。
    萧迟脸色越发的红,声音有如蚊子一般:“没事……”
    “那便这么说定了,”宁澜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五年之后我若出了宫,你便娶我,若是——”
    宁澜顿了顿,终于把自己最终的目的说出来:“若是……我等不了五年,便死在这宫中……萧侍卫你能否给我一个牌位?你不必真的娶我,也不必将其立于家祠之中,甚至不必告知你家中长辈,就是给我个名分告知我家人……让我家人安心便可以了。”
    事已至此,她料想宇文图必是不会放过她的,她肯定出不去了,当初只是她的存在便已经令宇文图如此记恨,差点想要了她的命,如今她还戳破了他那么大的秘密——
    宁澜怕死,更害怕自己会成为这宫中一缕无主的孤魂,因此才急急忙忙拉上萧迟,一是因为萧迟的确不小心见过自己身子,二来……萧迟这人虽然接触不多,但是可以看出是个至纯至性之人……而且,容易说服。
    她知道自己此举卑鄙无耻,可是她如今已经走投无路只好赖上萧迟了——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近的一根浮木无论如何不肯撒手——这宫中没有别的浮木,她也不认识别的男子。
    她的亲人希望她脱了奴籍、希望她嫁个良人,可是她知道,她出不去了,她没办法完成家人的期望,至少活着的时候不行,虽然是虚假的,但这是她唯一能宽慰家人的事。
    “我会娶你的。”萧迟却是下了决心,想着宇文图最近的确是把选妃的事情上了心的,对宁澜不免也多了几分同情,加之心中愧疚,把宁澜那不吉利的话当做耳旁风没听到:“来日我绝不会亏待于你的。”
    “谢了,”宁澜心中有愧:“萧侍卫你真是个好人。”他越是纯良,她内心越是不安,无论她这事之后是死是活,于萧迟而言都是吃了大亏的,是她枉作小人了。
    如果她能活着——她再将此事找补回来吧——当然前提是她还活着。
    萧迟答应了之后便不再多想,只是喃喃道:“既然如此——你我是否不该如此生分,你还是如之前一样,叫我阿迟便好。”
    “阿迟,”宁澜笑,心中的大石放下:“那么,我便走了。”如此不顾羞耻地逼迫萧迟娶自己……宁澜知道再不走,她真的会羞愧而死的——她眼里萧迟和宁渊一般,可如今她却利用了萧迟。
    萧迟点点头,听她那样唤自己名字似乎有些开心,想了想从自己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扭扭捏捏、红着脸递给宁澜:“这个……你拿着,就……就当做是信物吧。”
    宁澜倒是没想到萧迟会这么认真,然而自己身上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为信物回给他的,不由得便为了难。
    萧迟将玉佩递给她,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笑道:“我知道你身上没什么可以做信物的东西……不如……不如下次见面的时候,你绣个香囊与我……可好?”说着,自己又红了脸。
    宁澜茫茫然接过,茫茫然点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这私定终身私相授受之事,对她而言毕竟是十分出格之事,加之怕宇文图回过神来找她问罪,当下不敢多话,连忙应着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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