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闽”传承久远,谢府虽是商户,可规矩,比起书香门第也是不遑多让,家里有不纳妾侍的家规,男四十无子,只可休妻另娶。
    一大家子都是嫡亲的,也比旁的人家感情更深厚。
    更别提,谢府祖上三代,也只出了谢柔嘉一个女儿,还是老来女,打小就是金娇玉贵着养大,肯将谢柔嘉嫁进虞府,也是因着谢府对虞府有了恩情,再加上虞府规矩,也比许多人家要大许多,至少谢柔嘉进虞府,便没有人敢亏待了她。
    可万万没想到……
    当初谢柔嘉的死讯传到泉州,谢府一大家子都上了京城,若非顾及窈窈还在襁褓,两家怕就要闹成了仇。
    谢府要将窈窈带回泉州,也是她请了虞氏族里德高望重的族老过来说项,又亲口作了保证不会亏待了窈窈,谢府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事才不了了之。
    虞老夫人垂下眼睛,又抬了起来,对谢景流说:“最近朝中事忙,大老爷和二老爷也是脱不开身,便让窈窈陪着一道,好好说说话。”
    谢景流便是来者是客,也没得劳动长辈守在家里头,亲自等候迎接的道理。
    提及了“朝廷”二字,谢景流眸光微动:“可不行因为我误了朝中的事。”
    虞老夫人点点头,转头瞧向了一旁老老实实坐着,瞧着乖巧的孙女儿:“你表哥难得来一回,便也不要搁我这里干坐着,把人请到窕玉院,好好招呼着,也好多说说话子。”
    此举正合了谢景流的意。
    “谢谢祖母。”虞幼窈也很高兴,当下就带着表哥出了安寿堂。
    她一走,虞老夫人就吩咐下人拿来了礼单,对照着礼单,将谢府准备的礼物,一一送到了各人手里。
    谢府做事一向周全得很,自是不出了差错。
    各人拿了大堆的礼物,虞老夫人转头瞧向了杨淑婉,问道:“中午的小宴,准备的怎么样了?”
    杨淑婉手里提拎着木槿和桑枝拿不上手的礼物,心中有些不喜,却还是笑着回答:“老夫人可把心放进肚里去,媳妇儿打卯时就起身操持了,保管错不了。”
    待屋里的人走空了,虞老夫人去了内室。
    有丫鬟过来客厅洒扫,眼尖地发现某个茶杯上头有一道裂纹。
    小丫鬟吓了一大跳,连忙喊来了白芍:“白芍姐姐,周表少爷的茶杯也不知怎就裂了一条缝。”
    白芍将茶杯拿手里一瞧,就唤来了茶房里的人,仔细敲打了几句:“……表少爷是自己人,也谈不上失礼,可以后做事要仔细些,切不可轻忽大意了去,没得怠慢了客人,失了府里的颜面。”
    茶房里的几个丫鬟,诚惶诚恐地应“是”。
    心里却有些狐疑,这奉茶里头的讲究可大了去,她们都是经过调教之后,才到了茶房做事,每日都会仔细检查茶具,像缺了角子、口了、磨了杯底的茶杯,是万万不能见人。
    今天府里来了贵客,她做事就更仔细了。
    茶杯明明是好的,哪就裂了缝?
    真正是奇怪。
    不过心里这样想着,却也打定了主意,以后更仔细一些才是,免得出了差错,这体面的差事也没有了。
    内室里,虞老夫人对柳嬷嬷道:“谢府有祖训,家中子弟不可入仕,可谢府这位三少爷,打小就瞧出了读书的天赋,让谢老太爷送到鲁东的梧山书院,原是让他多学些学问,可这位三少爷也是个能人,不知怎就瞒过了家里头,考了科举,直到谢景流十四岁中了举人,谢府这才后知知觉,谢老太爷亲自上了鲁东,拿着鞭子,抽了他一条街,得了保证,他这才没继续考,不然……”
    后面的话,却是没说了。
    但意思却是明白的,柳嬷嬷笑言附合:“老奴今儿一见这位谢三少爷,便觉得这人洒脱俊俏,不谢风流,是京里头也少见的青年才俊。”
    虞老夫人点头:“比起宋世子,也不遑多让了,可惜了谢府有那样的家规,不然有了谢三少爷珠玉在前,宋世子怕是闲云先生的高徒,也越不过去一个谢景流。”
    这话并没有贬低宋明昭的意思。
    只是二人年岁不同,谢景流成名在前,后头的宋明昭便是再惊才绝艳,也是落后了一步,非关才学,而是年岁使然。
    柳嬷嬷这回没说话。
    虞老夫人却是皱了眉头:“我原先觉得他确实难得,可终究没见过,便只当旁人夸大了几分,今儿见了,却知道,旁人大约也对他所知甚少,竟还少瞧了几分,如此一来,虞府让这样一个功名在身的后辈亲自来京兆,怕是大有深意。”
    从前只当是普通的探亲,可这会子见了谢景流,见他言谈举止胸有丘壑,便觉得不太简单。
    柳嬷嬷把脑袋也垂低了几分。
    “而且,今次谢府的商船,比往常晚了八九日,这是从前没有过的……”虞老夫人沉吟了片刻,有一下没一下捏着佛珠。
    之前没多想的事,这会见了谢景流,便总觉得不寻常。
    虞老夫人将佛珠缠到腕子上,转头吩咐柳嬷嬷:“使人去衙门知会大老爷和二老爷一声,让他们今儿早些回府。”
    周令怀自己转着轮椅出了北院,长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脑袋都低到胸前去了。
    夏桃机灵地跑过来:“表少爷,小姐说,泉州来的三表哥难得来一趟,她年岁小了些,也招待不齐全,便请了表少爷过去作陪。”
    作陪,却也透了一个亲疏远近,周令怀轻抿的唇倏然一松:“好!”
    跟在后头的长安松了一口气。
    刚刚在安寿堂里,他站在少爷身后,也能感受到少爷身上发散的压迫力,连大气也不敢喘,便是打小就习武,憋了一会气,也是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了。
    简直太吓人了!
    眼瞅着表小姐领着泉州来的表哥,高高兴兴地出了门,他可是瞧见了,少爷险些连手中的茶杯也捏碎了。
    不禁暗叹!
    只见新人见,哪闻旧人哭。
    表小姐这是来了泉州的嫡亲表哥,倒把少爷给抛之脑后了,也难怪少爷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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