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松说:“小兰,你这个鼓敲得很有个性嘛。”
    小兰说:“那当然。”
    陈樾靠近孟昀,低声说了句:“选真心话,要是大冒险你不想玩,那个辣椒你吃不了的。”
    孟昀瞪他一眼,说:“大冒险。”
    陈樾看着她,不说话了。
    李桐立马说:“孟昀给我们唱首歌吧。”
    小竹提出异议:“唱歌算什么冒险呀?”
    小兰于是说:“徐江松是今天的主角,你抱他一下吧。”
    小竹说:“亲还差不多,刚才李桐他们都亲了,要玩就玩大——”
    孟昀想怼她,但不愿破坏桌上气氛,也不愿让徐江松尴尬,举起手笑道:“我能申请尝试云南的镇省之宝小米辣吗!”
    李桐笑起来:“什么镇省之宝?瞎闹。”
    柏树说:“孟昀你杭州的吧?这瓶是特制的,巨辣,你别吃得哭起来。”
    孟昀轻轻一拍桌:“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更要挑战!”
    徐江松说:“我都不敢吃,你敢吃啊?慎重啊同志。柏树这瓶真的辣,比市面上的辣多了。”
    孟昀说:“我这种精神,就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上小米辣!”
    徐江松拍手:“给你鼓掌。”
    丁棉棉挑了三根比较短小的小米辣放在盘子里,端到她面前。
    小竹起哄:“不许吞啊,要嚼的。”
    陈樾全程没说话,只是看着孟昀。
    孟昀夹起其中一根刚放到嘴边,刺鼻的辣味就激得她泌口水了。她一狠心把辣椒塞进嘴里迅速嚼两口,脸部立刻皱成一团,人都坐不住了。她赶紧把辣椒吞进去,那灼烧的感觉瞬间入喉。她以为到这儿就够了,没想刚才只是点火的信子,后头炮仗一串儿炸开,火辣辣的感觉在她口腔爆炸,她整个脑袋都辣麻木了。
    她慌不择路,抓起酒杯仰头喝了个干净,又灌下几口水,仍是辣得眼泪哗哗。
    盘子里还剩两个。
    陈樾看了柏树一眼,柏树懂了,立马说:“这样吧,孟昀你是不吃辣的地区来的,你找桌上谁帮你吃了也行。”
    孟昀本想硬撑着把剩下两个吃了,可她真不行了,脑子全蒙,唇舌如火烧。她张着嘴巴拼命吸气,眼泪汪汪看向陈樾,大着舌头呜哇道:“#¥%#……”
    小竹说:“还能帮……”她话没讲完,陈樾已迅速夹起剩下两个小米辣放进嘴里嚼几口,吞了进去。
    辣意来袭,陈樾表情僵硬,微张着口一下一下深呼吸。过了会儿,他手撑着桌子低下头去忍,忍得面颊通红,额头冒汗。
    孟昀早已辣得满脸呆滞,露着舌头,不停地缩鼻子吸鼻涕。她心口烧得难受,捂住胸口将脑袋埋下去。
    陈樾低声问:“你办公室还有牛奶吗?牛奶解辣的。”
    孟昀之前把牛奶都拎来学校了,赶紧点头。
    两人绕过宿舍房和车棚,上了操场。这个时候初中教学楼一片漆黑,高中那头灯火通明。孟昀辣得走路都不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月色,摸黑进了办公室。今天月光很好,孟昀顾不得开灯,飞跑到办公桌前,给盒装牛奶插了吸管咕咕喝起来。
    陈樾站在办公桌的走廊里看着她,说:“慢点喝。”
    孟昀捏着吸管停住,眼神涣散,大舌头问:“慢点喝才有效果吗?”说着抿着吸管十分缓慢地吸,仿佛在品鉴。
    “……”陈樾说,“我是怕你呛到。”
    本就辣成这副德行,再狂咳上一阵,喉咙不疼死了。
    孟昀指着桌上另一盒,眼神示意:你也喝啊。
    陈樾摇了下头,刚才那两颗确实很辣,但那波反应一过,也就能忍受了。
    孟昀神情呆滞地喝掉大半盒牛奶了,才喘了口气说:“那个辣椒,太变态了。”
    陈樾坐到李桐的椅子上,隔着走廊看她:“我跟你怎么说来着?你吃不了。不听。”
    “我听了。”孟昀舌头还不太顺,咕哝地说,“但我不想选真心话,小兰那么爱八卦,肯定问我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懒得搭理她。”
    陈樾说:“人家跟你又不熟,哪怕问也问不到点子上。不熟的人,选真心话最保险。”
    孟昀含着吸管,眼皮一抬,问:“那你有问题想问我吗?”
    陈樾一愣。
    室外操场上月色静凉。室内没有开灯,暗淡的光线像一层深灰色的纱布,
    夜是暗的,但能看见彼此的脸孔,在夜色中有种深沉的素描画的意味。与他对视的一刻,孟昀看见他眉眼英俊,五官立体,尤其是眼睛,清黑而干净。许是夜色雕琢,又许是她难得有机会直视他的双眼。
    像是过了许久,他说:“……没有。”
    孟昀吸完最后一点牛奶,将空盒子放在办公桌上,人往椅子里靠,有些失望地说:“看吧,连你也没有问题想问我。”
    陈樾不用去分辨她的表情,她的身体语言表达了一切。他于是说:“真心话提问。”
    孟昀来了点精神:“问吧。”
    陈樾说:“这些天过得开心吗?”
    “……”孟昀无语,对这个放水的问题不太满意,翻了个白眼,但又很配合地一五一十回答:“一开始不开心,前些天开心了,今天白天也很开心,现在又不开心了。”
    陈樾无意识地笑了,说:“你的情绪跟海浪似的。”
    孟昀立刻还嘴:“你的情绪是水泥地坪。”补一句,“踩都踩不动!”
    陈樾看着她,说:“你要踩了做什么?”
    孟昀说:“我是打比方。笨蛋。”
    陈樾说:“那一两个人跟你相处不好,你没必要为这个不开心。有时候人跟人相处全靠气场,没对也没错。”
    孟昀不吭气。
    陈樾说:“你跟他们,离开了这里,这辈子都不会再碰到。没什么大不了的。”
    孟昀手指搭在办公桌上,戳了戳空掉的牛奶盒子,问:“等我走了,我们这辈子还会再碰到吗?”
    彼时,陈樾手里玩着一只批改作业的钢笔,听见这话,他的手顿了一下。
    他看着孟昀,孟昀也看着他。光线昏暗,彼此的轮廓仍在,却看不清眼睛背后的情绪。
    陈樾转着手里的笔,说:“如果同学聚会,我会去。”
    孟昀说:“那也是毕业十年,二十年的时候了吧。”
    陈樾略略失了神:“好像是的。”
    孟昀估算:“那最早的还有六七年。”
    陈樾不讲话了,不知在想什么,随意从李桐桌上抽了张空白纸,无意义地在纸上写起了字。
    灯仍是不开,人也都不走。
    孟昀趴在办公桌上玩空牛奶盒,戳过来,戳过去。牛奶果然有用,嗓子里火烧火燎的痛感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如薄雾般的不爽利感,如此刻夜色般不清不楚。
    旁边的人在写字,笔尖沙沙作响。
    孟昀扭头:“你看得清楚啊?”
    陈樾说:“看得清楚。”
    孟昀看看自己面前一摞书,的确,书脊上的字看得清,但作者和出版社就比较模糊了。
    她又玩了会儿牛奶盒子,忽轻声说:“我怎么觉得这个场景有点似曾相识?”
    陈樾手中的笔停住了。
    孟昀侧头枕在手臂上,问他:“你有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明明某件事是第一次发生,但你会觉得好像曾经发生过。”
    “……”陈樾说,“遇到过。”
    “我们大学的时候肯定当过同桌。”孟昀说,“我很确定,你在我的右手边坐过,好像不止一次呢。就像现在这样,感觉好熟悉。”
    但具体的细节她记不起来了,她又趴在桌上继续戳牛奶盒子了。陈樾看一眼面前的白纸,全是些无意义的来自李桐教案里的文字。
    孟昀突然想到什么,坐直了身子:“对了,你大学时候的女朋友是谁啊?我们院的还是外院的?”
    陈樾的笔在纸上画,说:“没有女朋友。”
    “你刚才说真心话是假的?”
    “不是假的。”
    “又不是女朋友又亲了,怎么回事?”
    陈樾转了一下笔:“她喝醉了,不清醒。”
    孟昀嘴巴张大,很兴奋:“我去,这么狂野,谁啊?我认不认识?”
    陈樾看着她,说:“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那就不是我们院的了。”孟昀认真排查,问,“你们谁主动的?”
    陈樾:“……”
    他没回答,她却立刻给出答案:“一定是她主动。你看着不像会主动去占人便宜的人。”
    陈樾隔着夜色看她,哪怕天光朦胧,她的脸依然很生动。
    “或许她醉酒是为了接近你呢,很可能她那时候就喜欢你。哎呀,你这个木头脑袋,错过了吧。”孟昀话这么说,人却很高兴的样子,脚板敲踏了两下地面。
    陈樾说:“她不喜欢我。”
    孟昀反驳:“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万一她喜欢呢。”
    “你是写故事的吧?”陈樾朝她伸手,“笔给你。”
    “……”孟昀大笑起来,陈樾亦淡淡一笑,收回手。钢笔盖子阖上又抽开,抽开又阖上,却不继续写字了。
    夜色更浓。
    孟昀继续问:“她长得好看吗?”
    “……”陈樾没有回答。
    “是性格温柔那种吗,还是可爱那种?”
    “……”
    “你喜欢她吗?”
    陈樾说:“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孟昀理所当然:“好奇啊!”
    陈樾看向她:“又是好奇。对我就有这么多好奇吗?”
    月西落,室内似比刚才更幽暗,桌椅隐匿去夜幕后,不知名的虫儿在窗外鸣叫。
    孟昀看见他眼睛很黑,瞳中有细碎的光。她的心莫名走得不稳当了,磕磕绊绊的,说:“因为你这个人对什么都不太在意,正常人都会好奇嘛。”
    陈樾说:“你刚才那些问题,我可以回答一个。”
    他说完就后悔一时心软,但孟昀已迅速问出口:“你现在还喜欢她吗?”
    他手中的钢笔盖拔了出来,又紧紧摁回去,他答:“长得很好看,性格不温柔,人很可爱。”
    “你答非所问!”孟昀一下坐直身子,刚要说什么,陈樾手机响了,屏幕照亮了他的侧脸。他没接,摁掉了起身,说:“柏树催了,走吧。”
    孟昀将瘪掉的牛奶纸盒扔在桌上,尾随他出去。
    一出门,月光亮了,他的脸忽在她眼前清晰了一度。她和他一起走下教学楼台阶,走过操场。操场上的草过了脚踝,搔在皮肤上有点儿痒。
    夜风吹着,孟昀想说点儿什么,就慢慢地说:“哦对了,谢谢你帮我吃辣椒。”
    陈樾隔了几秒,答:“本来就能吃辣,没什么。”
    她停一下,很快笑道:“既然你能吃辣,那过会儿我要是又被罚,全部你帮我吃啰?”
    她一句玩笑话,或许半分吧,他落在她身后,应了一个字:“好。”
    夜黑风清,孟昀踩过操场上的碎石,脚步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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