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正并非完全听不见她说话。
    只不过没了助听器,落入耳中的声音小而不清晰。
    喻嗔拿走他的助听器,并没还给他。柏正听不见音乐,好几次这支舞的节拍踩错。
    柏正知道,喻嗔在恼,像徐学民说的,换做谁也会生气。
    节拍出了错,好多人诧异看过来。柏正面不改色,没有生气,只是温和揽住她的腰肢。
    柏正怎么舍得生她的气呢?她小小一只在他怀里,又那么好看,即便生气难过,也无比可爱。
    纵然出了错,却无人敢置喙。
    起先还有人不认得柏正,皱眉道:“猫尾怎么回事,找的艺人这么不靠谱。”
    她的同伴连忙道:“嘘,他才不是什么艺人,他是徐家那位。”
    徐傲宸这个人,即便死了很多年,在名流圈里提起来,依旧讳莫如深。他的亲子便也带上了这一色彩,用“那位”二字代指,所有人就懂了。
    再无人敢说什么。
    这支舞总有跳完的时候,大厅的灯光全打开,喻嗔把手从柏正掌中抽出来。
    她屈膝,行了个礼,走出灯光。
    柏正在原处站了一会儿,怅然若失,收回自己的手掌。
    没想到他下去,见到喻嗔在不远处等他。
    少女眸子明净,她手中握着一对助听器,俏生生盯着他看。
    柏正问她:“怎么了?”
    喻嗔摇摇头,他伸出手,被她推开。
    换做几年前,他暴脾气的时候,弄不懂她想做什么,简直会疯。
    这两年心性沉淀下去,他爱她,又怕靠近她,喻嗔做什么,他只敢看着,多问几句都不敢,从心态上来讲,着实有几分卑微可怜。
    柏正知道,徐学民说那些话是哄他的。
    去哪里找完全不介意的姑娘?谁不怕某天夜里醒来,枕边人变成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还可能伤害自己。
    即便现在不在意,以后有一天她后悔了,他或许会变成第二个徐傲宸。
    毕竟,徐傲宸一开始也不是坏人,对吗?
    尽管知道徐学民的话不可信,但柏正今天还是来了。他的理智是一回事,情感是另一回事。
    柏正找了许多理由,牧原太懦弱,梁乐智不稳重,宋恒就更不用说了,为人轻佻,不是个好玩意儿,他怕她被骗。
    他们总有不好的地方,可是柏正再审视自己……哪哪儿都不好,他才是最没资格的人。
    喻嗔跟着柏正,他走哪里,她也去到哪里。
    这时候其他人都知道徐家主来了,赶着要上来同他说几句话。
    柏正没了助听器,也不耐烦听他们讲话。
    身边少女握着他的助听器,像个小坏蛋一样,然而他的心思完完全全只在她身上。
    他还得担心他们让她不高兴。
    没办法,柏正只好上楼去休息室。
    喻嗔果然跟着他,她不要他拉,但就是跟着他。
    梁乐智远远看着,眼巴巴的,又哀怨又难受。他这次倒是智商在线,就说前段时间救他的那个男人怎么有几分眼熟,可不是眼熟嘛!人家是他之前跟着老爹拼命讨好的徐家家主。
    梁小少爷一颗心碎得稀巴烂,你说别的人他还有一争之力,跑去和徐家主抢女人,不说别的,他老爸就得揍死他。
    老梁总至今还在致力与徐家搞合作呢。
    *
    楼上休息室,徐学民在煮茶。
    这位老先生煮茶有一套,很讲究。徐学民煮好茶,先给常连倒了一杯。
    “徐总,您放着,我自己来。”
    常连诚惶诚恐,今天发生的事情简直在考验他的脑容量。偏偏徐学民也是个沉得住气的,完全没有给他解释的打算。
    常连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忍不住乱想。
    柏总该不是突然看上他们猫尾的调香小主播了吧?那该不该让他潜规则呢?
    常连不赞同潜规则,可如果人家非要这么做,还真没他什么事。
    就在常连越想越离谱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常连立刻起身:“柏总。”
    喊完人,才发现他身后露了一角淡紫色的裙摆,漂亮精致的女孩从他身后探出头。
    是他们平台最漂亮那个女孩子,调香小主播。
    常连心想:这就把人抢过来啦?
    没成想,下一刻,少女把柏总推出去,关上了门。柏正被关在外面,室内就剩两个老家伙和一个精致漂亮的少女。
    常连眼睁睁看着柏总被关在外面,差点跳起来,他下意识要拉着调香一起去赔罪了。
    喻嗔背着双手:“徐叔。”
    徐学民站起来,颔首:“喻小姐。”
    喻嗔本就是找他的。
    “柏正让你给我解释这两年他都发生了什么,他说他不好开口。”
    徐学民愣住。
    这……真的假的啊?
    他习惯性想看一眼小主子,让柏正给个眼神,但是立马想到柏正被关在外面。
    徐学民一时倒拿不准。
    可如果是假的吧,柏少把她带过来干什么?何况喻嗔那么乖,她总不会来哄他这个老头吧?
    难不成自己要临时给喻嗔编一个故事?
    喻嗔摊开手:“您解释这个就可以了。”
    徐学民看一眼助听器,觉得自己好难。
    他保守发言:“柏少之前身体不太好,做手术失败,现在听声音不太清楚,所以戴着助听器。”
    “什么病?”
    徐学民看了眼门:“发烧导致的,耳蜗有点问题。不严重,如果重新手术,成功率很大的。”
    喻嗔笑了:“谢谢您。”
    常连在旁边儿,大气不敢出。什么情况啊这是。
    喻嗔打开门,年轻男人正低眸看她。
    柏正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她哪怕捅自己一刀,他都不会生气,因此只是疑惑。
    喻嗔踮脚,给他把助听器戴上。
    少女柔软的手,偶尔会不小心蹭到他耳朵,她整个人几乎靠在他怀里,让他失去思考能力。柏正绷紧身体,多少年了,再一次体会到了紧张的感觉。
    少女轻声问:“柏正,你之前说,在国外时,耳朵不小心受了伤,对吗?”
    柏正漆黑的眸看着她,记得自己确实说过这个理由,低声道:“嗯。”
    在他说话之前,徐学民就知道要遭,脸颊一抽搐,非常想给个提醒。他还没和柏少对口供啊!
    常连围观了这么一出,原以为自家调香小主播是只无害小猫咪,没想到人家较真起来,奶凶奶凶的。
    “可是徐叔说你是因为发烧。”
    柏正顿了顿,看一眼徐学民。
    徐学民垂眸看地面。
    这可不能怪他啊,谁让柏少把人带过来,引起误会。
    柏正尽可能平静道:“受伤以后,还发了场烧。”
    “你知道,我最讨厌骗子了。”
    柏正身体僵住。
    “柏正,你们这个样子,是觉得好玩吗?”喻嗔后退一步,她吸吸鼻子,双眸委屈,“我等了你三年,不是为了听你撒谎,或者与你玩分分合合的游戏。我要你做一个选择,如果真有我们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的坎儿,并且你一辈子都不打算同我讲,那就不要出现在我生活里了。”
    “不管我喜欢谁,要和谁在一起,或者被谁骗,我都认了。你反复干预我的生活又算怎么回事呢?”
    “如果你想好告诉我,就不要骗我。要怎么选择是我的事情,你没有权利替我做选择。”
    柏正沉默着,握紧了拳头。
    喻嗔从他身边楼梯走下去,她见男人转头看自己,喻嗔一咬牙。
    他还是那条不能忍、暴脾气的大恶龙吗?她干脆刺激他:“你如果打算再想个三年,那就算了吧。说不定我和梁乐智连孩子都有了。”
    柏正听见这话,瞳孔猛然一缩:“喻嗔!”
    喻嗔已经拎着裙摆跑下楼。
    他走了,房间里就只留下两个老家伙。常连看着脸色超级黑的柏总,求生欲使他想立刻告辞。
    徐学民也不自在。
    少女今天突然来这么一出,谁也没想到。
    徐学民和柏正总骗人家,喻嗔这次当着他们面拆穿,也算以牙还牙。让他们记忆深刻,不许再骗她。
    看来真是气坏了,也许还心疼坏了。
    毕竟柏正离开她的时候,看上去还很正常。
    喻嗔之前太乖,乖到几乎让人忘了,她最初是一个多么有主见又坚韧的小姑娘。
    以前大家都不喜欢柏正,就她死心眼要对他好。
    如今大家都想讨好柏正,说不定她真的就是不要他了。
    柏正想起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恨不得把牙齿咬碎。
    “她还真敢说。”
    徐学民咳了一声。
    谁都看得出,人家故意气柏正呢,可没办法,你就是要气啊。
    不仅要气,气完了还得听她的,做个选择。
    *
    喻嗔忽略旁边梁乐智幽怨的目光。
    “我要回去了。”
    梁乐智刚刚被他家老头子耳提面命,此刻觉得自己像要和心上人劳燕分飞。
    “嗔宝,你要是喜欢我,柏正算什么,小爷和他拼了!”
    梁乐智其实挺可爱。
    喻嗔说:“他会把你腿也打断的。”
    梁乐智一抖,手隐隐作痛,他还记得那种痛苦,硬着头皮说:“我不怕,为了你,瘫痪都行。”
    喻嗔忍不住笑。
    比起那群心思深沉的人,梁乐智这个沙雕风,真让人快乐。徐叔和柏正骗她的事情,都显得没那么糟糕了。
    她和梁乐智说了一会儿话,梁乐智非要送她出去。
    二楼楼梯上,柏正低眸看他们。
    他握住栏杆的手指苍白发紧。
    柏正看得出来,这些人的确真心喜欢她。自己总是打破承诺,像喻嗔说的,在打扰她的生活,反而显得卑鄙极了。
    徐学民这回也没办法了,选吧。
    再难,柏少都得选啊,不然真等人家孩子出生,小孩喊你干爹吗?
    与她说实话,或者放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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