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一个内向的男孩子,似乎适合一个外向活泼的女孩子。
    周奇奇也是这样想的。
    她喜欢隔壁初三一班的喻燃很久了,大家都说他不好相处,明明会说话,却像个哑巴,灰色的眸子和常人不一样,看上去淡漠极了。
    他不做卫生,不参加集体活动,总是一个人待在教室。
    学生们不喜欢他,活泼的周奇奇却喜欢这个小少年。
    她意识到,喻燃和初一时矮矮瘦瘦的形象完全不同了。
    他身量一直拔高,现在已经超过了班上大部分男生。因为他不说话,所以也没有其他男孩子变声期的公鸭嗓。
    那双被众人讨厌的眼睛,像是午后阳光折射下的尘埃,干净且安宁。
    更何况,他真好看。
    不同于小时候脸颊凹陷如难民一般的小男孩,他现在眼眉精致,薄唇血色稍淡,连下巴的弧度都那么好看。
    即便是口口声声说着讨厌喻燃那些人,也不得不承认,少年的长相确实出色。
    周奇奇性格外向,奇思妙想很多,班上同学都很喜欢喊她一起玩。
    她心中有个女主梦,她觉得独特的喻燃就是自己的王子。
    别看王子现在生活在涟水,家里只有个小房子,将来他定会一飞冲天,前途不可限量。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周奇奇的设定在未来对了一大部分。
    很好,周奇奇撑着下巴想,女主男主都有了,谁是恶毒女配呢?
    她注意到,男主特别亲近喻嗔。
    哼,那喻嗔就是恶毒女配。周奇奇才不管喻嗔是不是他亲妹妹,男主只能讨好女主,早晚会唾弃恶毒女配。
    可是每次周奇奇对喻燃示好,他像个木头人似的,半点反应也无。
    周奇奇气恼又无力。
    周奇奇打算对付一下“恶毒女配”,一次月考以后,周奇奇利用自己物理课代表的职务,钻进办公室,撕了喻嗔卷子。
    她回头,就看见喻燃站在门边。
    周奇奇心里一咯噔。
    喻燃灰色的眼瞳像笼罩着一层霾,他第一次正眼看周奇奇,又看了眼她手中的残卷。
    喻燃转身走了。
    周奇奇心跳飞快,十分忐忑。他会揭穿自己吗?不,喻燃不善言辞,只要自己不认,就没有人相信他。
    没想到喻燃不打算揭穿她,直接走了。
    周奇奇一愣,随即心中一喜。
    喻燃没有生气,他是在无条件包庇宠爱自己吗?
    少了一门成绩,喻嗔一定不能再进年级前十了。
    喻燃没把这件事给喻嗔说,下周一时,学校公布成绩。
    大家震惊的总共有三件事。
    第一,年级第一成了喻嗔。
    第二,据说喻燃没有交自己的生物试卷,成了年级十一名。
    第三,周奇奇没有叫生物试卷和数学试卷,成了年级倒数第十。
    周奇奇:……
    放学时,喻嗔眨巴着大眼睛问:“哥哥,你的试卷为什么改成了我的名字?”
    她拿到摸不着头脑。
    喻燃没吭声。
    这时候周奇奇抹着眼泪追上来:“喻燃,你站住!”
    她张开双臂,拦住兄妹俩,还狠狠瞪了喻嗔一眼。
    “喻燃,我的卷子是你拿走的对不对?现在两门缺考,我成了倒数,我那么喜欢你,你却这样对待我!”
    喻燃灰色的瞳,看着涟水河中,几只啄羽毛的鸭子。
    周奇奇哇一声哭出来,抽噎道:“你难道不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吗?不可能,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喻嗔背着小书包站在一旁,看自己哥哥。
    她觉得新奇,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给哥哥表白哎。
    喻燃慢吞吞回看她。
    喻嗔惊恐地瞪大眼:不是,哥哥你这时候看我做什么?
    他好像也意识到不对,又看呆头鸭子。
    周奇奇觉得自己被玩弄了,小说里都是骗人的,她伤心地跑了。她以后再也不要喜欢喻燃!
    *
    又过了半年,兄妹俩上了高中。
    涟水有高中,且师资力量不错,尽管只是小镇,但老教师们当年也是出色人物。
    家人们都以为喻燃看医生有用,隔三差五带他去市里看一回病。
    这个时候,喻嗔跟着爷爷奶奶住在老家。
    三月,涟水发生大地震,房屋倒塌,尸横遍野。
    调皮的陈行死在了这场地震中,包括喻嗔的爷爷,那个存在感不强,却很听奶奶话的老人,也折在了这场天灾之中。
    万姝茗他们半夜从市里回来,哭成了泪人。
    他们穿行在废墟之间,去找自己家人。
    喻中岩心急如焚,听到了许多坏消息。他的老父老母,还有聪明可爱的女儿,都经历了这场地震。
    喻中岩猛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喻燃。
    他一向没有神情的脸上,罕见出现了神情。瞳孔微缩,整个人极其紧绷。
    “小燃,你去军人叔叔那里,爸爸去找爷爷奶奶和妹妹。”
    也顾不得喻燃,喻中岩匆忙走了。
    余震随时会来临,但只要跟着抢险队伍,喻燃就不会有危险。
    春寒料峭,天上没有月亮。
    喻燃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他动了。
    许多年后,喻嗔回故乡,有人对她讲。
    “小嗔啊,婶子真没骗你咧,当时人来人往,说你还没找到,你哥牙齿咬着手电筒,刨你家废墟。我走过去看,你哥手上全是血。”
    喻嗔愣住,她一直不知道有这件事。
    因为喻燃从未讲过。
    *
    喻嗔生命里有很多人,但对于喻燃来说,他从三岁开始,就只有喻嗔。
    怎么讲呢,爸爸工作很忙,是学生心中最好最正直的老师。
    万姝茗不是他亲妈,很多时候对他过于客气小心。
    爷爷奶奶老了,带孩子粗糙,也不善和一个不讲话的孩子相处。
    只有一个更小的孩子,在他冰冷的怀抱里安睡。
    他看着她长大,小丫头最开始是细软的头发,后来扎着羊角辫或者小啾啾,再大一些,用一条漂亮的丝带绑成马尾,再大一些,那个男人修长的手指,时常顺着她微卷的发丝。
    喻燃该喜欢柏正吗?不可能。
    人和人的相处并不公平,她的生命五彩缤纷,并不像他那样,只有压抑的黑白两色。
    从小到大,他不动声色赶走了所有喜欢她的人,赶不走这个爱她的男人。
    高考完那个六月,她一路哭回家。
    喻燃陪着她走一路,没吭声。他其实并不太能理解,柏正走了就走了,哥哥还在,小蠢货又哭什么呢?
    小时候小丫头犯蠢挨打,也没见她哭得这么伤心。
    难得,他有几分生气的情绪,可是不知道到底是对谁。
    *
    后来喻嗔结婚了。
    婚礼那天,小丫头很漂亮。她的幸福写在眼睛里,那样明亮的眼睛,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红地毯上的另一个人,很不巧,是喻燃一直都不喜欢的一个人。
    喻燃胸前别着“新娘哥哥”的别针,安静地看完这场婚礼。这种感觉很奇怪,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看她长大,看她出嫁。
    喻中岩说:“妹妹结婚,你咋还是板着个脸,笑一下啊,喜庆点。”
    喻燃理也没理家里的老头。
    过几天喻中岩数落他:“妹妹讲你给她的礼金一千万,小崽子,你老实交代,你哪来的钱?”
    喻燃垂眸,心无旁骛写论文。
    喻爸爸反应了一下,发现重点不在于纠结儿子哪来那么多钱。
    “傻小子,有你这么送礼金的吗?你以后还要不要娶媳妇了!”
    为什么一定要?
    喻燃半辈子,没少被人喜欢。
    他越长大越出色,从小丫头一个人的哥哥,变成喻教授,尊重他的人越来越多,喜欢他的也如过江之鲫。
    从周奇奇,到明艳的大小姐卿灵,再到他后来胆小的师妹,以至于带的研究生……
    形形色色,各种各样。
    喻燃扣上实验服的白大褂,他身上的扣子总是严谨地扣到最后一颗。
    年轻英俊,又高智商的教授。已经三十岁了,岁月不曾在他脸上刻下任何印记。
    实验室的姑娘们,常常在心里尖叫yy他,啊啊啊啊喻教授肌理结实,喉结都那么漂亮,想撕他衣服,吻他啃他,看他难捱神情!
    但她们的想法,喻燃并不能理解。
    他不知道,是这个世界变了,还是自己变了。
    小时候孤独症,让人讨厌他排斥他,亦或者小心翼翼对待他。
    长大以后,竟然会有人把这当作苏点,觉得他很酷很特别。
    是世界变得奇怪了,还是他真的好起来了?
    家里喻中岩一直在催婚,喻老师骨子里带的观念有点儿传统。他可不像小姑娘一样,觉得三十岁的男人有魅力到爆炸,他看见这小子就愁。
    怎么办哟,不会讲好听话讨小姑娘开心就算了,他连话都懒得给别人讲。
    喻中岩让万姝茗跟着自己一起劝。
    万姝茗道:“我才不去,小燃有自己的想法,你可别让我做这个恶人。”
    喻中岩只好让喻嗔来。
    喻嗔心中笑得不行,看爸爸头发都愁白了许多,最后同意去说说看。
    她不太流畅地表达了哥哥是时候找个女朋友的想法。
    他拿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抬眸看她。
    那目光淡淡,无悲无喜。
    喻嗔头皮一麻:“哥哥我错了。”
    柏正大步走过来,凑热闹道:“我说哥,你确实该找个女朋友了,你看爸都急成什么样子了,别凶嗔嗔啊,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给我说说,我帮你介绍。”
    喻燃真是烦这个妹夫:“滚。”
    柏正弯唇,倒也没故意招他更生气,抱着他的小姑娘一起滚了。
    喻嗔小声在柏正耳边道:“哥哥是这个脾气,他很好的,对我也很好,你不许自作主张干什么坏事。”
    柏正亲亲她:“好,听你的。”
    喻嗔敬重喻燃,柏正也敬重他。
    他们被喻燃赶走了,老父亲愁白了头,唉声叹气。
    “阿燃啊,你给爸说说呗,长这么大,你喜欢过哪个姑娘不?”
    真是痛苦,人到中老年,竟然沦落到当知心爸爸角色了。
    喻燃倒还真认真想了一下。
    他们总喜欢问他这些问题,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你喜欢过谁?
    可他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的,他谁也没有喜欢过。
    人生三十个寒暑,他的世界,像孤舟行过芦苇丛摇摆的冷湖。
    湖上没有生命,水中没有倒影。对任何东西,他都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也不知道将来会飘向何处。
    你以为孤独症是什么?真是周奇奇心中幻想的男主苏点吗?
    不、不是的,它是一种病,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空白色。
    “没有。”喻燃这样回答喻中岩。
    未来或许会有,但过去如果真有喜欢过的东西,约莫是那年小姑娘攒钱买的文具盒和小汽车。
    他灰色的眸,看着手中的钢笔,仅此而已。
    ——兄长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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