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夜间的凉意还未散尽,头上红日未悬,便有人借着熹微的晨光开始了一天的忙活。
    “叶小子,赶紧将那几匹宝马都牵出来,拴上缰绳,小姐的路程要是耽误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叶枯料不定凌家人的心思,若再不加遮拦的出曲屏直奔宁安次城,说不定便会再被截住,那时能不能如这一回般寻出一条生路,可就不好说了。
    单是这一回合的逃杀,看起来不觉如何,可其中凶险又哪里会少了去。若不是叶枯先下手为强,伤了凌家那位老者为自己争到一丝先机,又凭了游物之境与五行入神识的玄妙,下场如何尚未可知。
    没有那一丝先机,便拉不开与凌家化境修士间的距离,没有那一丝先机,暮色四合之际也就逼不出那化境老者凝识成神纹,欲斩叶枯于百步之外,却让他反伤了识海,再也无力继续追杀。
    这回他倒是谨慎了,寻了一队车伍,将车队里的一名小厮打晕了,来了一出偷梁换柱的戏码,打好了算盘是要跟着这一班人马混入次城。
    这般变换容貌的法门也并不算难,玄气一抹,在常人眼中就已不是原先了样貌,而是与被打晕的那位长得一模一样。
    只可惜这改容之术骗一骗凡人还行,要想欺瞒凡骨七品以上的“仙”就做不到了,但如这般寻常富绅贵胄之家,又哪里能请的动那些眼高于顶的仙长,更别说让他们屈尊于车伍之中当一个护卫了。
    被叶枯顶替了身份的小厮也姓叶,只是似乎平常不善与人交际,至少有不下十几个“同户为仆”的人走过,却没有人与叶枯打一声招呼。
    这队车伍在曲屏众多富家公子小姐中,论排场、论奢华都属的着中上二字,只是平日间这牵马的活却不是他这“叶小子”干得。
    像这般大户人家,家中有一两个人得了机缘拜入仙门,便自诩是仙门世家,在原来的模样上更上了一层,譬如叶枯所委身的这一户便是如此。
    此户所驯之马皆是宝驹,宝驹有灵,桀骜难驯,不是那个人还真牵不走,它看你不顺眼,轻则是吐你一脸唾沫星子,重则就是马蹄一蹬,踢你一个欲仙欲死,甚至有性子凶悍的烈马,一蹬之下踢死人也不是没有的事。
    开口的那人本也不是“叶小子”的顶头上司,起的是戏弄的心思,可叶枯哪里知道这其中究竟,还以为这就是他该干的活。
    这戏弄的话也被一位身高昂藏七尺有余,肤如小麦,双目深碧,单凭那块头就显出极大威势的汉子听了去,却是这一队车伍的护卫长,平时牵那几匹拉主车的烈马宝驹都是由他亲自负责。
    这汉子却不是仆从,而是主家之人,也是那一位要去寻仙缘的小姐的亲叔叔,圈中那几匹千里良驹更是只服他一人,所以这牵马的活非但不丢了身份,反倒是一件很有脸面的事情。
    千里马难寻,能让千里马心悦诚服之人那就更难寻了。
    “胡闹!再有下次,直接收拾包袱滚蛋。”
    八尺有余的汉子不怒自威,斥了一句就向着马圈行去。
    那小厮站在原地,点头如捣蒜,他本来也是一时兴起来了戏弄叶枯那闷葫芦的念头,如今再一细想,心里早就有后悔之意了。
    说叶枯到了马厩,见到那称得上豪华的马圈,心想这只怕比那真正的“叶小子”住的地方都要好上许多,最近便有一匹宝驹,鬓毛赤红,精神抖擞,风采威仪颇不寻常,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迈步就行了过去。
    这赤红宝驹见叶枯这一副小身板朝它走来,先是一愣,颇为不屑地打了一个响鼻,前蹄一扬,碗大的马蹄上镀了一层银色,就向叶枯踢去。
    这一马蹄少说也有千斤力道,寻常人要是挨实了就算不死也非得在床上躺几个月不可。
    马蹄生风,来势汹汹,可这畜生再快也跨不过仙凡之别,叶枯就是这般缓步行来,它这一蹄子却蹬到了空处。
    他也懒得管这赤毛马是个什么脾性,也不想去成就一段宝马识明主的假话,眉心金芒一闪,三寸金剑斩入这畜生的识海。
    金芒宝马通灵,魂海中并非如寻常家畜般是混沌一片,剑光一横,便将这混沌斩破,助它生出了灵智来,这畜生虽然桀骜,却本就知道知恩图报之理,再加上那三寸金剑锐气迫人,只怕一剑斩落自己便马魂破碎,一命呜呼了。
    生死全在他人一念,况且这人又于它有恩,这赤毛马焉有不从之理
    这匹千里良驹踢了踢蹄子,情绪平复了下来,收了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它对叶枯是又敬又畏,稍稍与眼前这人形生物保持了些距离,任由叶枯牵着出了马圈。
    这一人一马间的事说来漫长,可其实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那八尺有余汉子急燎燎地赶过来,本是想着来救人,却看到那平日性子最为暴烈的良驹竟被一位下仆牵着,一副温顺的模样,下意识瞪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自觉在下人面前有些失态,这汉子轻咳了两声,叶枯见了立刻会意地将牵马的缰绳递到了这魁梧汉子的手中。
    这汉子见叶枯竟没有丝毫行礼的打算,像是完全不认得自己一般,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府中原是做什么,归谁管的”
    叶枯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可能是个管事的,身份还不低,便将昨夜从那“叶小子”处问出来的东西一一答了,自是滴水不漏,让人寻不出半点破绽来。
    八尺大汉听罢,点了点头,眼中有惜才之意,指了指马圈中余下的几匹千里宝马,道:“你去把它们都牵过来,让我一并带出去。”
    “凡骨六品,根基倒是打得牢靠,可惜根骨太旧,只能止步于此了。”叶枯一眼便可看出这人的修为并不高,只比当初护送商队去往北木的那位杨家老太爷强上一筹。
    叶枯能看出这汉子的修为,却不知道这大汉酷爱骏良驹,不然也不会屈尊纡贵地做起这马夫的事情来。
    见叶枯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一匹性情暴烈的千里良驹驯的服服帖帖,心中便有些欣赏起这份才华来,他让叶枯再牵马,却是想再见识见识这“神通”。
    这圈中良马,最难寻的便是这一匹赤影,它都对叶枯是敬畏参半,更不要说其他的马驹了。
    叶枯一次便把圈中所有马匹都引了过来,平日里嗷嗷叫的烈马像一头头温顺的绵羊,马蹄子不敢踢,大气也不敢喘。
    这汉子眼中满意之色甚浓,丝毫不因两者身份悬殊而有所避讳,大手拍着叶枯的后背,开口道:“原来的差事你就别干了,回了府直接来二爷我的马场,待会儿由你负责赶车,要是赶得好,我还直接提拔你做马场管事,好好替我管管那几百个饭桶。”
    叶枯听了,苦笑不得,他就想借个身份做掩护混入宁安次城,转眼却被提拔做了马场管事,想想那几百个饭桶立在自己眼前地场景,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他心道:“这自称二爷的人还真是豪气又豪爽,几百号人的马场,这份家业可真算不上小了。只是可怜了那‘叶小子‘,也不知道对他来说这是福是祸。”
    不多时,这一行车伍便浩浩荡荡的上了路程,临走之前,叶枯特意去了那关着“叶小子”的柴房,在他的魂海中留下了一道金行神识。
    就当是送了这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一场造化。
    裹着一层银的车轮压过曲屏的地面,近日自曲屏借道的马队数量众多,除了住进依山阁的三家与那翡霞山庄的大公子外,论到车马之华贵,排场之气魄便要属他们这江府了。
    真要说起来,那翡霞山庄的大公子本是该住进叶枯那间别苑的,只可惜这世间有先来后到之理。
    那自称二爷的人是江家家主的亲弟弟,单名一个横字,而叶枯身后,这以九匹灵驹为驱使的马车车厢里载的,也是此番去寻仙缘的人,乃是江家的三小姐江竹溪。
    这位小姐是江家家主嫡出,身份之高贵不说自明,在她上面有一兄一姐,俱是没这个仙缘,没有被古灵修士相中收入门下。
    这般气派的马队,自然吸引来不少人的目光,最是那以九匹大马拉车,饰以秋丽江兰,氛以木兰菌桂的香辇,这驾马车的车夫更是别具一格。
    戴了个以草编就的大斗笠,微微斜下,盖住了大半张脸,单手搭在膝盖上,,也不拿马鞭,身子望车柱一靠,浑然一副呼呼大睡,好不自在的模样。
    可饶是如此,那九匹拉扯的马驹却行得正走得直,步子间是长短合度,快慢适中,服服帖帖的,乖得是不能再乖了。
    一旁,骑着赤影的江横看着那“酣睡”的身影,皱了皱眉头,看着叶枯大有“垂拱而治”的意思,偏偏这治的还不差。
    待到日上了三竿,蜷在香辇前的某人才伸了个懒腰,睁开了惺忪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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