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座里,叶枯靠在窗边,俯瞰着这华灯初上的宁安,白天的热闹还未散去,夜里的热闹又要蹿出来了,就着这微凉晚风,望了一眼曹琛离去的背影,他摇了摇头,又坐了回去。
    给自己到了一杯酒,方才以阴阳玄气为曹琛抹除那印记之时,所见之景倒真有些触目惊心,曹琛浑身上下的伤疤有十几处,还是二十几处叶枯也懒得去数,也不愿去数。
    这个在紫塞杀了三十来年妖族的人体内的经脉比寻常凡骨六品的人要强韧许多,但其中的淤积堵塞也是严重的很有,但更要命的是,曹晨的五脏六腑可谓是“伤痕累累”,是早些年太拼,落下的病根,也怪不得他卡在凡骨六品难以再进一步,除开天资之外,更是因为这一具隐患无穷的肉身。
    曹琛若是想要在修为上再进一步,修出本命真气种下仙根入体,那便非得是借助丹药之力,洗筋伐髓,从五脏六腑入手,由内而外,将那些暗伤都除干净了不可。
    他倒是希望曹琛会选第一条路,安心做个衣食无忧的凡人,不必再奔波,也不必为生活操劳,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这不正是大部分人都向往并且甘愿为之奋斗的日子么。
    这样没什么不好,但也没什么好,对于曹琛如此选择,叶枯心中也谈不上有什么敬意或是钦佩,都是人走的路,哪条路都不比哪条路高贵,哪条路也都不比哪条路下贱。
    朱全让曹琛来找自己,这其中未必就不是想让叶枯助曹琛一臂之力,是朱全看出他阴阳玄气的奥妙,想以此助曹琛洗炼筋骨,疏通经脉,叶枯也的确是这么做了。
    “这朱全也是精得很,不肯吃半点亏。”
    叶枯前脚才让那位姑娘拿着银票去找朱全帮忙,朱全后脚就给他扔过来一个曹琛,大有“你不帮我,就别想我帮你”的意味。
    初时叶枯还没有想到这一层,现在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越想越是觉得有理,越想越是觉得这一身赤甲的朱全精的不行。
    将桌上那一杯酒尽数灌进嘴里,清冽的酒水像是一挂滚烫的瀑布,从喉咙直冲而下,烫到小腹,叶枯清了清嗓子,没由来得笑出了声。
    叶枯似是耐心极好,也亏得这家店的菜着实不错,他一个人一筷子一筷子地把桌上的佳肴扫了个干净,这才把筷子往桌上一丢,喊道:
    “小二,结账,再安排一间上房!”
    那伶俐的小二哥立马冲了进来,哈腰笑道:“一共是十两三钱银子,至于这上房,客官您是外地人吧,小店只吃不住,对不住了。”
    谁也想不到这么富丽堂皇的店面竟有只吃不住这样的怪规矩,这不是把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外推么,无奈,叶枯只好是照付了饭钱,就近另择了佳处安身。
    “苏清清、江荔和江梨,还有王初晴、王初暖之间纠缠不休,这千丝万缕的关系当真是如丝如雾一般地纠缠不休,江荔现在应该还在江竹溪的魂海中沉睡,并未醒来,江梨被抓走,也无从问起。”
    叶枯仰躺在床上,像是想到了什么,身形一晃,从窗户跃了出去。
    是方才漫不经心的吃饭花了太久,夜已渐沉,一轮皎月孤傲地挂在天上,而夜幕之下,有黑影飘忽。
    虹仙楼,还是那处夜夜笙歌,弦歌不缀的烟花柳地,大红的灯笼像是不要钱似的挂着,散出的却是阵阵粉红的光晕,直让人迷了眼去。
    叶枯站在高处,将这片烟花盛景尽收眼底,上一回来目的性太强,心中又念着苏清清这么个人,自是没来得及还好欣赏欣赏这里风光。
    绕过那曲曲回廊,跃过那一艘艘画舫,叶枯循着记忆找了一阵,不多时便锁定了苏清清原先住过的独门独院,身入游物,找了人少的地方,翻墙而入。
    院中灯火通明,隐约间有软语入耳,温言入怀,想来是苏清清被赎走之后又有人被安排着住了进去,向这种地方从来都是不缺人的,不缺在里面的人,不缺到这儿来的人,更不缺的,是想到这里来的人。
    门前,有个丫头在外守着伺候,这丫头只把头埋低了,粉面低垂已飞起红晕,叶枯心想着这丫头就是不太想在这里面却又不得不在这里面的人,一指轻弹,黑极阴气闪没,点在她眉心。
    叶枯身形一闪,接住了她摇晃欲倒的身子,小心地放在地上,心想:“不要又坏了别人的好事才好。”玄气闪没,在窗户纸上蚀出一个窟窿,往里看去。
    屋里的两人似是蜜意浓情,只是还算规矩,衣衫皆齐,那明艳动人的女子正在喂那位凡骨七品的恩客吃着什么,那人倒好,一下子将那姑娘葱管般的玉指也吞入了嘴中,惹得她娇笑连连。
    叶枯嘴角一抽,却是没想到里面的会是一位修士,对修出真气之辈,不知其底细,一道玄气可能并不能奏效,到时候打草惊蛇闹出动静来可就不美,思及此处,他抬手轻推房门,那为正寻欢作乐的修士倒也警觉,一下推开了怀里的美人儿,下意识转头望了过来,却只见到门外空空荡荡的,再远处,便是无边的夜色阑珊。
    这修士还没反应过来,天灵盖上一痛,两眼一黑身子便软了下去,像一滩烂泥也似的滑到了地上
    叶枯一手敲在这修士的头顶,一手捂住了那姑娘的嘴,这时见这修士晕过去,一脚把他踢到一边,自己坐了下去,“不要喊,不要叫,不然我可保不准会发生什么。”
    这警告似是十分有效,那姑娘竟闭上了眼,点头如捣蒜,连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生怕叶枯也在自己头上敲一记。
    叶枯闪身到了外面,把那丫头也提进了屋里,四周看了看,确定是没人了,这才回屋,双手在背后交叠,带上了门。
    “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你把眼睛闭得那么死干嘛”叶枯走到她身前,见她仍是闭着眼睛,精心画过的睫毛颤巍巍地弯着。
    那姑娘浑没有方才打情骂俏时的自在,“我,我不喊,也不叫,我还是不要看到你的脸比较好。”
    “看了也没事,睁开。”叶枯反手在桌上敲了敲,径直问道:“你这里,之前是不是清清姑娘住的地方”
    “是,是的,”那姑娘试着睁开眼,突然觉得这屋里的亮光有些陌生,试探着说道:“你是来找她的吗她已经被一位公子赎出去了,不在这里了。”
    “我知道她被人赎走了,”叶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四下扫了一眼,“你搬进来后,有没有动这里的东西”心中并没报多大的希望,毕竟谁搬地方住不得大肆收拾一通。
    那姑娘下意识摇摇头,片刻后,又赶忙点点头,“收拾过了,她的东西不多,全都装了起来,常妈妈说是怕清清哪天想起来了,会回来拿。”
    “回来拿那老婆娘这里是不是有点问题”叶枯指了指那姑娘的脑袋,“我可从没听说有人喜欢来这里故地重游的。”
    这虹仙楼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哪家女子不是想离这个深渊越远越好,生怕沾染上了一星半点的臭味被别人戳脊梁骨,哪里还会想着回来
    那姑娘看着叶枯的手指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实在跟不上了,别开了眼不敢去瞧,“我不知道,只听那老……妈妈是这么说的,那只装了她东西的箱子就在床下,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
    叶枯往那床下看了一眼,扬了扬下巴,“你去拿出来,找给我看。”
    “你说什么”
    那姑娘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头就看见叶枯那戏谑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心里没来由地一虚,暗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去拿就我去拿,怕什么”
    她到了床边,跪在地上伸了半个身子到床底下,那床底就像一张大口把她吞了进去似的,一阵响动后,费力地拖出一个大皮箱来。
    皮箱上扣了一把铜锁,这姑娘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钥匙来,“啪嗒”一声,铜锁落地,晃眼看去,那皮箱中竟是空无一物!
    叶枯身形一晃,拦腰抱起那姑娘退到了屋里的另外一角,隔了半晌,却不见任何异动,那皮箱就那么空落落的开着,像是在嘲笑着叶枯的谨慎。
    “你干嘛”
    一阵胭脂水粉的气味从怀里腾起,怀中的人儿嗔了一句,那双手只抵在叶枯的胸口上,微微用力。
    这姑娘方才的动作要么就是演的太逼真,把自己也骗了去,要么就是对箱中的“机关”浑然不知。
    叶枯愣了愣,他只以为这只皮箱子里有什么机关玄妙,却不想竟真的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皮箱,手上一松,把那姑娘推开,他不禁哑然失笑,是为自己的神经过敏而觉得好笑。
    “真是个怪人!就是小模样还不赖。”
    那姑娘被推开,偷偷打量着叶枯,只这些话只敢在心里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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