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全部被诛灭,对于幕后黑手的惩处也有了,原本这件事应该到这个地步就截止了,可是妥妥当当的事情却又发生了全新的变故。
    “为什么要亲手杀了她?”天依忽然上前,她的脸上没有过往的笑容,而是一种分外复杂的迷惑。她明明白白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无论是什么样的白衣,都不应该这么焦急。就像是正在畏惧,因为也只有畏惧才能够逼迫这样的人。
    天依并不在乎那个所谓白骨夫人的生死,她唯一在意的,只有面前这个少年畏惧的缘由。而这份异常的畏惧,则是彻底揭露了她之前心中的猜测,才能够让她真的看清这个永远笼罩着迷雾的她的夫君。
    那么,他到底在畏惧什么呢?
    能够让他畏惧的,恐怕也只有那些源自他心湖之中的过去了吧。他从来都不曾忘却过,那个和他纠缠一生的身影,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片段,也会勾起心底的回忆。
    剑鸣的轻响犹如唱弦,却弹奏不出一首完整的曲调。那只持剑的手掌微微颤栗着,却在这种不自觉的颤栗之中越发用力,暴露出了青黑的经脉。但是这种异常转瞬即逝,少年的脸上依旧是无所动容的淡然,仿佛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人。
    “你不是早就看清了,我的样子。”他平淡地问道,仿佛这世间唯有他自己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他杀人也好,不杀也好,从来都只是为了他自己而已。
    天依忽然笑了,然后有些茫然地摇了摇自己的脑袋:“我以为你会有所改变的。我曾以为世间最难的不过是时间的变迁,可是没有想到,这世间真的永恒不变的人。你从来都没有斩断过那些过去吧。”
    “过去,过去是构成自我的基础。如果没有了那些过去,我又是谁呢?”白衣坦然地反问着。他的眼神里面不曾有过温柔,可是他的语调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从头到尾,他依旧是那个最有演技的演员,所谓的改变,所谓的重生,也都不过是顺应世事而做的伪装而已。
    那些所谓的悲伤,所谓的欢喜,白衣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有不需要的时日,因为无论是万股空寂的漠然,还是生离死别的悲伤,都是他的一部分,从未有过改变。
    “可是,你不是想要寻找真实吗?”天依似乎一不留神就说漏了嘴,她有些无奈地瞪了一眼自己,随即也是坦白道,“我不知道你所在的世界到底是一个什么模样,可是我明白,所谓的真实只是源于自身的心意而已。”
    “我知道。”
    暮色渐沉,无有霞光再照耀天地之间,渲染的黑夜之中却点亮了无数星辰。白衣从未这般认真地看过头顶上的这片天空,无数闪耀的星辰仿若一个个未知莫名的世界,却从未显得如此真实过。他当然知道这个世界并非是虚幻之物,确切的说,无论任何一个世界,只要存在,就不会是虚假。
    因为,虚假是永远成不了真实的。
    可是,若是没有这样一个借口,他又怎么能够逃开那些沉重如山的悲伤,如何能够隐藏那个从未坚强过的自己。只有虚假的别离才能够让人不去在意,只有虚假的死亡才能够让人不去惋惜,犹如游戏之中,你所见的只有数据,才能够随意地放下拿起。
    可是这世间最强大的终究是时光,它会在无数次地重复之中,将虚假的情感慢慢变作真实。这是无法逆转的洪流,也是天命之下的车轮最强大的能力。
    “我当然知道,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心中存在所谓的真实,那么这便是真实。”
    白衣的笑容有些萧索,也有追忆,他的眼中仿佛流转着无数过往与时光,也有着面前公主殿下的身影。他从来都不想忘却,这些年所经历的的一切,他都不想忘却。
    “我知道这样会很痛苦,可是你终究是我所选定的夫君。”公主殿下走近到他身前,温润如玉的柔荑向他伸出,那是她的决定,“我不希望你一直忍受着这样的痛苦,这样我也会觉得心痛。”
    “我听过一个故事,有一个行者,总是喜欢眼前所见的一切。无论见到了什么,他都要收纳进他的背囊,可是人力终究有着极限,他所背负的终于超越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而在这个时候,他面临了一个选择。是丢下背囊再次上路?还是执着地背负着这背囊,死在原地?夫君,知道他是如何选择的吗?”
    白衣无法直视那双眼眸之中温柔的微光,他只能撇过头去,然后叹息:“应该是丢下了背囊吧。毕竟人都是想要活下去的,无论怎么样,活着才能够有选择,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夫君还是那么聪明,那么你想怎么选呢?”天依笑了笑,她知道自己的故事很粗糙,可是故事本身其实一点也不重要。所谓故事,本来不就是虚构的东西,只有其中蕴含的道理才是唯一的真实。
    “说的也是啊。想要活着的人走在这世间的路上,总有一些东西不得不被丢弃。”白衣摇了摇头,他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抉择,可是有些时候,抉择这种东西,总是由不得你的。
    是选择一直对他温柔以待的天依,还是选择那个已经死去的某个人呢?
    这样的选择题恐怕并不需要什么智慧,或者决断吧。答案不应该是显而易见的吗?
    可是越发显而易见,就越发让人难以抉择,或者说越发难以让他抉择。
    飘然的身影从天依身边一掠而过,夜幕中的凉风抚动了她莹白如玉的手掌,银灰色的秀发,还有那双蕴含着淡淡悲哀的祖母绿的眼眸。她伸出手的模样,凄凉地定格在这道带来别离的晚风之中,却依旧残留着莫名的坚定和柔软。
    墨水手中的锈剑不知何时换做了她自己的玄水剑,可是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这种感觉,真的很讨厌。
    真的,真的,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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