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了太多的路途,听过了太多的叹息,可是白衣从来不曾知道,原来生死也可以是这样一件壮烈的事情。他原本以为死亡的意义只是消逝,只是抹消了所有的痕迹,却从来没有想到过,有的人的死,会在别人心中留下无比深刻的印记,甚至影响深远。
    或许这世上每个人都是如斯的孤单,所以才会有同病相怜这种情感吧。白衣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认为的。
    “你心里有心事。”天依坦坦荡荡地问了,或许她也在改变,也在一天天适应这样的认知。她是面前这位丰神俊朗的少年侠客的未婚妻子,他们之间应该不单单是知己,还有某种更加亲密的东西。
    “你可以和我说,如果我能够帮你,我一定会帮。”祖母绿的眼眸的倾注了无数的温柔婉转,她的温柔或许比缘木的那种痴缠更加平淡,但是却更加深远纯粹。她是纯粹地爱着面前的这个人,不因为他的出身,不因为他的力量,不因为他的与众不同,不因为他的过去,只因为他是她所选择的夫君,是她的男人。
    如果白衣也是这么想的,那么这大概会是这世间最美好的爱情,没有之一。相守相知,相伴一生,再没有比这更加纯粹,更加传奇的爱了。可惜世间总是好事多磨,不论天依如何的温柔,白衣的回应总是伴着点点的疏离,或许她是纯粹的,可是他不是。
    白衣也是总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他也会觉得厌烦,可是思绪这种东西,总不是你说什么都不想,就真的没有杂念了。否则,又怎么会有好坏之分,又怎么会有高尚的圣贤和拙劣的小人,又怎么会有所谓的心魔。
    “过了前面的坦途,就要进山了。据说这边山里面有不少劫道的强人,甚至还有九品大圆满的高手,虽然他们并非是北方诸门派的人,可是我猜测他们对于我们的到来,也并不是抱有什么好的心思。”缘木显然是担心的,她抚弄着膝上正在沉睡如蛇的墨水,颇有些忧虑地说道。
    “官府与强盗,本来就是对立的势力,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对于他们而言,如果劫了一位公主殿下,恐怕也是很荣耀的一件事吧。”铄金思量了一番,做出了这样的猜测。
    可惜白衣却不怎么认同,他有些别的想法:“如果真的是一般的盗贼,那么不可能有九品圆满的高手的。虽然北方的江湖整体水准要比江南高出很多,但是拥有这样实力的盗匪,皇帝陛下容不下,北方诸门派也容不下,除非他就是他们的自己人。”
    “虽然天下尚武,但是武道又岂是那么好练的。北方人口众多,民风彪悍,有这样的根基,所以才生养出了那么多的江湖高手。否则以老爷子整合江南,建立武盟之后的制度,又怎么会几十年来只有寥寥无几有数的几个神境。”
    “一个散修是根本走不到九品圆满的,这是不合常理的事情。”
    白衣看了看表示赞同的天依,继续说道:“或许你们觉得人有奇遇也说不定,可是若说奇遇,这江湖之中,你们听过有几个奇遇要超过老爷子的。可是就算是老爷子,也要面对奇遇所带来的反噬,蛰伏这么多年。那么这个九品圆满又怎么可能在这中原腹地占据这样大地界呢?”
    “最有可能的猜测,不过是皇帝陛下害怕分散的盗匪势力太过难管,选了一个人进行管理而已。毕竟世间不可能完全的公平,就算是盛世,盗匪也是不绝如缕的。那么与其放任其自流,不如统合起来,多少能够算一步暗棋,为皇帝陛下做一些不方便他出面的事。”
    听着白衣深入浅出的分析,缘木她们就像是重新认识了一遍这个人一样。她们虽然觉得这个未来的姑爷并不是傻子,可是从来不曾想过,他也能够做出这么有条理的分析。在她们的认知之中,这个少年所做出的那些事情,只能说他是一颗有自主思维的比较强大的棋子,在这天下的棋局之中,还不能算作一个下棋的人。
    可是现在,似乎这颗孤独而执拗的棋子也在做着自己的转变,他也想于这世间的乱局之中保护一些东西,保存一些人,所以他必须转换自己的身份,获取更多的足以改变局势的权柄。
    那三个人的死不单单是刺激了他,也无可否认地改变了他,他真的想要做些什么事情。哪怕只不过是无用的,但是有些时候,你都不去做,又如何知道到底有没有用呢?
    梦想这种东西,最好还是有一个,万一哪天就能够实现了呢。
    “那么我们怎么办?如果是皇帝陛下的人,应该是不会跟我们为难的吧。”铄金颇有些乐观,她觉得她们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虽然对方是占据大片山河的大盗匪,可是也不过是九品圆满而已。又不是神境,有什么好怕的呢?
    跟着白衣身后看过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这只金猫的眼界也不由自主地变得高了起来,神境以下已经不能够引起她的紧迫感了。而在白衣眼中,这可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他可以狂妄,是因为他可以认清自己的实力所在,所有的淡然安逸都是建立在绝对的实力遮掩的基础之上的,而毫无道理的狂妄,只不过是取死之道而已。
    “没有这么乐观,具体还要看那个九品圆满的年纪如何。如果是个年轻人,我想,我跟他的仇,恐怕是结大发了,连带着迁怒你们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白衣的语气带着漠然,生硬地反驳着金猫的观点,尽管对方有点不忿,可是看到白衣那双眼眸的时候,还是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有什么原因吗?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仇恨吧。如果像你所说的,这世上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去,那么他又是如何和你结仇的呢?”缘木终究还是心疼自家姐妹的,她用眼神安慰了一下铄金,然后开口问道。
    白衣看了她一眼,却没有深究她的插手。有些事情,光凭言语是说不清楚的,幸好他还有不少时间,可以慢慢让这些小丫头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残酷,什么叫做真正的江湖。她们所见的江湖,实在是太过温柔了啊!
    “人活在世上,总会挡住别人的路。而挡住别人的路,便是结仇的缘由。所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外如是。”
    “如果按我所说,这个九品圆满真的是皇帝陛下所安排的暗子,那么恐怕这次天依前往盛京的七月试,恐怕就是为他准备的。皇帝陛下不会信任那些他所不熟悉的人,他若是想要设一个局,那么这局中的天元必定是他准备好的手段,不会假手于人。”
    “虽然不曾真的见过这位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但是我大抵能够猜测出来他的性格的。如果不是如此,老爷子也不用将自己假死的事情与这位皇帝陛下通气,和那位监察使接触之后,我更加肯定了这一点。”
    “这位皇帝陛下是一位控制欲与大局观都很强的人,他想要将一切的变数都握在手中,这既是当权者都有的野心,也是他们的通病。而这位陛下,或许在大局观的压制下,要收敛了那么一点。但是他对于自己设的棋局充满掌控力这一点,从来都不会变。”
    听着白衣的分析,铄金还是有些不忿,她有些恨恨不平:“这些都是基于你的猜测而已,万一你的猜测是错的呢?万一那个九品圆满真的是自己奇遇成就的呢?”
    “那只能导致更加糟糕的情况,一个人如果没有遇到过挫折,必定会无比狂妄。他会无比自信自己的判断,更加独断专行。到了那个时候,也许我们所面对的就不是只是那一个九品圆满了,而是这片燕山山脉之中漫山遍野的盗匪了,或许我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但是你们呢?”
    “你们四个就算面对一百个,一千个都没有问题,但是一万个呢?或者说数万个不顾生死的悍匪呢?内气终究是基于人身的力量,终究会有穷尽,等到他们将你们的内气消磨干净之后,你还能够这样硬气地说出万一吗?”
    毫不留情地驳斥了金猫的可笑想法,或许对比曾经那个孤独的少年剑侠,现在的白衣更加重视她们,也更加无法容忍她们那些可笑的愚蠢。虽然这并不是全然的愚蠢,只是对于局面的乐观而已。
    一直以来她们的路都走的太过轻松了,以至于当真的有袭击到来的时候,墨水都留不下那个已经算作煮熟的鸭子的男人。或许曾经不在意的时候,白衣可以放任不管,可是如今,他觉得已经到了好好提醒她们的时候了。
    “你也不过是猜测而已!”金猫终究还是不满,于是小声地嘀咕着。
    “铄金,别说了。”毫无疑问,尽管是姐妹,缘木依旧站在白衣这边,虽然她也觉得白衣所说有些太过,但是毕竟他的担心还是有理由的。他们终究还是为了平平安安地到达盛京城,从洛府出来,她就明白,北方不比江南,终究不是她们的地盘。
    如果不是如此,老太爷又何必让她们四个一起上路护送小姐去盛京呢?
    端坐着的天依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然而她脸上的表情终究是微笑的,或许她察觉到了白衣言行之中的那些不同寻常的改变,他开始在意她们的安危了。纵使他的表达很拙劣,可是这样的转变,难道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天依是这么想的,于是她的嘴角就带着甜甜的微笑,像是在赞许什么。
    尽管这样的笑容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但是白衣还是第一个看到了,或许她就是为了让他看到的吧。突然一种恼人的羞耻感觉涌上了心头,白衣心中顿时百味陈杂,思索了半晌,他终究是掀开了车驾的帘幕,准备走到外面冷静一下。
    车马进山,两边山势奇险,白衣看着那两边郁郁葱葱的林木,也不禁油然而生出一种感叹。他之前的人生,大抵也是生活在南方,唯独一次在北方渡过的日子,却还是在幻境之中,他终究是没有见过连绵不绝,高耸入天的山势。
    那样的雄伟辽阔,让人不禁感叹造物的神奇。
    可是渐渐的,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虽然如今是日落西山,晚霞遍布。可是这山顶附近的晚霞是否太过鲜艳了一点,那些云雾如血,根本就不像普通的云霞。
    一直灵敏非常的灵觉并没有给予白衣什么提示与预警,但是他还是十分信任自己的感觉,前面的山岭之上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烛火,出来看一下。”白衣选择了询问别人,或许做出了改变之后他也不再像过去一样只依靠自己,他终究要承认这个世间,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烛火应声而来,循着白衣所指的方向眺望着,或许白衣的本能是正确的,他选择让烛火来看,确实看出了一些不同。虽然这不同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终究证明了他的推断。
    “我看到了非常炽烈的火劲,恐怕是个九品圆满,甚至更强的人。”虽然一直跟在天依身边,可是烛火的眼界一点儿也不差,更何况,她所修炼的也是火属的内劲,对于同源的气劲的判断,自然不可能有什么疏漏。
    “看来我的猜测还真的没有什么错,这位蜗居在燕山山脉的大盗匪,真的要来找我报夺妻之恨了。”白衣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挥手让烛火将这个消息通知缘木她们。他大概也明白了天依为何会对他抱以赞许的微笑了,他的这位公主殿下恐怕早就算到了这个结果,只不过一直没有开口说而已。
    “没有想到,你还真是这么恶劣的人啊,就像让我教育她们吗?”白衣带着莫名的苦笑,“不就是说不管而已,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了。比我还任性,这样娶回来,恐怕有的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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