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岭道临近着燕山,道路大多也是就地取材,用的多是山石材料。白衣不紧不慢地骑着白马,跟在那一大段车队之后。他看着前面那些运转辎重的马车,心里也不禁有些奇怪,为何龙牙上任还没有交接,就第一个来找了他。
    按理说,一个监察使上任,第一件事应该是交接公文,然后去参加当地同僚属下所出资的接风宴,接见那些地头蛇们,怎么会第一个就找到了自己?白衣出行前倒是问过天依,可是就算是术算手段已经十分惊人的天依也没有给他答案,或者说,这段时间就算是天依,也算不出他之后的未来。
    天机术数,终究是根据事件的轨迹进行有迹可查的推算,若是一无所知,或者对方收敛了所有的痕迹,就算是术算手段再娴熟,也是全然无用。
    说到底,还是因为白衣自己选择了冬眠,而且还将天命的轨迹搅乱到一塌糊涂,这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这锅,还得白衣自己背。
    盛夏烈阳悬于苍天之上,炙烤着一切,但是白衣依旧晃晃悠悠毫无所觉。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是既然选择了答应龙牙的要求,和他一起去那场接风宴,白衣倒也不会有什么反悔的心思。
    该做的震慑已经做了,该处理的试探也已经处理完了。北方诸门派虽然不全是盛京城三大道门说了算,但是这三大道门排出的弃子都已经被杀了个精光,那些中小门派也不会傻乎乎地自寻死路了。
    虽说那些都是弃子,但是三大道门的哪一个不是出手阔绰,扔掉的都是九品圆满,可想而知,门派底蕴到了什么程度了。也就是白衣,外挂一直在线,不用续费充值,否则按那些传统天命之人的套路,这时候早就该爆种了。
    “你还真是悠闲啊!”远远望见白衣缀在队伍后面,龙牙似乎是有意要向他示好,拍马便赶了过来。
    怀揣着莫名的眼神,白衣仔细打量着这个曾经熟悉如今却无比陌生的男人。虽然他们曾经不是朋友,但是毕竟也算是共事过了一段时间。自从这个意气风发的龙牙被自己杀死,然后被天命强行续命之后,就渐渐失去了那种熟悉的感觉了,就像是在不经意间被偷换了灵魂。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的接风宴,非要拉上我。这种热情实在是令我有些受宠若惊呵。”白衣的语气有些萧索,像是感叹漠然逝去的时光,就算曾经身处幻境,但是那些幻境不也是依凭着真实才出现的吗?谁能够否认,在幻境之中,他对于这些真实的熟识呢?
    “其实我也不过是借你的名声而已。”龙牙笑着,但是那笑容着实有些勉强,“人终归是要认清自己的。自从那次差点死在你的剑下,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对于这个世间而言,我所骄傲的东西根本不算什么。那么这样平凡的我,如何去得到我所想要得到的东西呢?”
    “我想,大概只有拼尽自己的全力了吧。”
    “我的名声,也算是你自己的全力?”白衣有些不能理解这样的想法,原本那个总是秉承着自己的骄傲和与众不同的人,也开始认清这个世间的黑暗和现实了?这转变的跨度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呵,我凭着自己筹码借到的东西,凭什么不能算作我自己的力量。再说了,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着极限的,我虽然在武道上的天资也还算是不错,但是终究比不过阿绫,她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人,是受到上天眷顾的凤凰。”
    心中满满的违和感,白衣面对这个似乎已经转变了自己的观念的男人,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打击他的话来。或者说,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应该还没有到那个坦诚的地步,他只是想要倾诉一些东西,而白衣也只是想从这份并不完全真实的言谈之中看穿对方的目的而已。
    “既然不能够追寻武道的极致,那么不如就让我站的更高吧。所以我需要更多的力量,我想要拥有高居于众人之上的权势。”龙牙坦然相告,就好像他觉得面前的白衣一定会支持他的一样,完全没有什么隐瞒。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大概就是这样的想法吧。人生在世,追名逐利本来就是人的本性,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相比于白衣这样无情无性,无欲无求的人偶,更多人都是沉醉在权势的游戏之中无法自拔,要么为名,要么为利。
    烈日高悬,炙烤着雨后的湿润空气,大致上盛夏就是这样的季节,倾盆大雨之后转瞬就是灿烂且灼目的阳光,仿佛这种突兀的变化只是理所当然一样。
    既然这么变化多端的季节都发生得理所当然,那么龙牙从骄傲的官宦子弟变成追名逐利的权力的棋子不也显得很理所当然吗?
    看着龙牙那一身丹青着锦的监察使官袍,白衣倒也没有觉得有多扎眼,只不过他是不太明白,自己如今这杀人狂魔的名声,真的对他有用吗?那些割据一方的地头蛇们,不会觉得这样的名声有些太过于嚣张了吗?
    “我倒是不在意你借我的名声做事,反正等天依的公主封号到手,我就会跟着她会江南了,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次踏足这北方的土地。所谓什么树欲静风不止啊之类的事情,真心是很麻烦。我觉得,人这一生,其实只要自己过得安然,大概也就足够了吧。”虽然腰身挺拔,虽然还是俊朗的少年模样,可是那一身暮气就像是萦绕在白衣身上根深蒂固的云雾,让他变得迷蒙且难以看清。
    所谓的冬眠,不正是这样的一种事情,韬光养晦,暮色沉沉,就像转瞬就要死去,消减了一切存在于本性上的攻击欲求,变得期望安然,变得无比颓废。
    “你倒是说的太过于轻松了。若是能够安然地活着,谁不愿意好好活。可是就怕像你说的那样,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世道哪有那么多好的事情。你不前进,终究会有人逼着你前进,要不然就会成为别人眼中的绊脚石,被人一脚踢开,然后遗弃在荒野里。”龙牙似乎是在嗤笑这样说法,或者说,他完全不信任面前这个凶名赫赫的少年会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更何况,一只恶龙若是收敛了自己的爪牙,那么他的一切都会被所有人所觊觎,然后舍命追逐的。人就是这样一种生物,生性好奇,却又不知道如何收敛自己的性情,这种无法被控制的好奇换句话说,就叫做贪婪。
    他不也正是这样,因为败在了白衣的手中,他若是不让自己的妹妹也输在白衣手中,那么家族中的那群人自然会改换门庭,聚拢在他妹妹麾下,意图颠覆他所拥有的东西。
    嫡长子?那算是什么,这个武道之上的世界之中,你以为凭借身份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能够杜绝人心的贪婪了吗?就算是他相信自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并不会对他做出什么,但是他又怎么能够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又怎么能够放任自己的光芒被那个什么都不曾牺牲过的妹妹所掩盖,生死所带来的成长远比别人所想像的要多得多。
    就像他说的,他需要权势这种东西,他需要高高在上的地位,这样好歹能够凸显他的价值,在这世间,没有价值,就没有一切。
    这才是生死对于龙牙所带来的最真切的改变,或许男人至死都是少年,但是已经死过一次的男人呢,应该就已经不是了吧。
    五岭道临近盛京城,虽然经常受到燕山群匪的袭扰,但是多少还算的上富庶。起码这监察使的官邸所在,确实修的很是富丽堂皇,而周围欢呼雀跃的人群,也是代表了当地官员对于龙牙的态度。起码这位新上任的监察使解决了燕山群匪,就算并不清楚乐正家在盛京是怎样的一个家世,但是起码他们知道这位监察使是一个十分有手段,有能力的大人。
    白衣就悠闲地驾着马跟在那些受到人群欢迎的车队之后,似乎十分的不起眼。他冷眼旁观着这样的喧嚣,心里想着,难道这就是龙牙所希求的权势,纵然种种繁花如锦,但是终究也并不真实吧。
    花落锦官城,沿街被人捧起的一路鲜花灿烂辉煌,那些人对于欢迎龙牙显然是花了心思的。纵然龙牙所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交接公文,但是这一路的欢庆恐怕也能够让那些人在龙牙眼中留下一个好上几分的印象吧。官僚果然都是油滑的人,这话一点儿不假。
    晃晃悠悠,白衣并没有随着车队进入那座官邸,对于他而言,并没有去参观一个男人的家的兴趣。接风宴是在傍晚,现在还早,他倒是可以找一处闲暇的地方喝上几杯。虽然他答应了龙牙的交换条件,可是看样子龙牙现在可的确是没有空理会他。带着他一起,估计也是怕他突然反悔吧。
    白衣思量着自己的心事,找了一处无人的酒肆,下马安坐。
    “客官,有什么需要的?”眼前骤然出现了一个客人,酒肆老板显然很欢喜。这个衣衫陈旧的大娘赶忙上来招呼,唯恐自己招呼不周,让这个仅有的客人也离去了。
    “你这有什么?”虽然看着这里两三张木桌简陋的很,但是白衣的重点在于酒,只要有还算不错的酒,地方简陋其实他也没有多少在意的地方。
    “大娘这里最好的东西就是酒,只不过这酒有些贵,不知道客官。”显然这家酒肆客人稀少是有原因,大概这么简陋的地方不会有多少人觉得会有什么高价的东西,而这大娘又是自信自家酒水的价值的,估计也不肯让价,所以才会没有多少人。
    “你尽管上就是了。”白衣端坐在长凳上,淡淡地回答。
    然而这大娘还是面露难色,似乎白衣若不是先掏出钱来,对方显然是什么都不会上的。见着这个模样,白衣心中自然彻底懂了,为何没有人了。
    “大娘尽管上,这人是在下朋友,他的帐在下一并付了就是了。”
    白衣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大约才发现这个自称是自己朋友的人是谁。原来正是那个之前偶遇到的正在寻找碧波潭的公孙九,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真是挺巧的。
    不过,酒肆的大娘显然是认识他的,没有多说什么,就按照他的吩咐做了。而公孙九也是毫不客气地坐到了白衣的对面,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怎么也来了这里?还真是好巧。”白衣显然并没有多少动容的神色,尽管对方笑得十分诡异,但是他也不想深究。那种深刻在骨子里面的颓废和暮气影响了白衣的态度,他现在是真心对于一切麻烦都没有心思理会。
    “在下和龙牙是多年的好友了,只不过没有想到陆兄竟然也认识龙牙,而且还能互相关照交心。”九公子的折扇敲了敲如玉的手掌,语气里不甚唏嘘,似乎是羡慕白衣和龙牙之间的关系。
    “原来你也在那车队里,是龙牙让你来找我的吗?”白衣虽然颓废,但是显然不是傻子,对方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猜到了对方的来意。不过就是龙牙见他没有跟进府邸,派人来监视他了。多少对他有些信任好不好,他既然答应了,又怎么会肆意违约呢?
    说到底,现在的龙牙的心思确实已经多疑到了病态了,或者说其实贪慕权势的人都会变成这样,怀疑身边所有的人?
    “其实在下也是很仰慕陆兄的,起码在下就从来没有想过有人能够一路闯过盛京城三大道门所设下的封锁,而且还能够以一个人的力量威慑北方诸门派。当然,在下更加仰慕陆兄竟然能够获得洛家那位公主的芳心,毕竟当初陛下可是承诺过,要给在下一个驸马来做呢。”
    像是玩笑,又像是挑衅,这位九公子就这样玩味地看着白衣,似乎是想要看看他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反应。
    只不过,白衣的反应依旧是淡然的,甚至是稍显疲惫和懒散。
    他暮色笼罩的眼眸只是静静地盯着这位九公子,然后轻轻叹息:“你想要娶天依?很可惜,你不行。”
    “是因为陆兄捷足先登了吗?”
    “这倒不是,只不过,言和,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女扮男装这种烂俗的套路,真的很有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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