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曾安静的坐着,听着众人讲完了滔滔不绝的一通评论。什么话都没有说。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沙,沙,沙,窗外的潇潇细雨,一直的还在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王曾身上。
    只见他半眯着眼睛,徐徐从口中说出一句话:
    “虎狼屯于阶陛,水患至今未清,尚谈因果,愚不可及!”
    众人一时被骂的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
    王曾话语中的意思,十分明确:
    契丹人和党项人,一个个虎狼一般,窥伺着觊觎着大宋这块肥羊,黄河的水患,至今尚未真正处理完毕。却整天执着于站队范相公,还是吕相公,执着于这些内斗,真是愚蠢的没话可说。
    对于一众,处处被人以礼相待的馆阁学士们来说,这种责备,从一位一向宽仁的前辈口中说出,实在是相当重的一番话了。
    然而,细细思忖,这帮年轻人也唯有低下自己斗志昂扬的头,一个个灰溜溜离开。
    待大家渐行渐远,王曾才轻轻吁了口气,旁边的王夫人走过来,一面给他捶背,一面道:“都是些后生,何必这般呢?”
    王曾一面拉过夫人的手,一面道:“你不知道啊,当今圣上看似仁厚,却是最忌讳党争的,他们这般结党去弹劾吕夷简和高若讷,这不是,往还能干点事儿的范仲淹头上,扣屎盆子吗?”
    王夫人轻叹一声道:“官人说的是,自古君王所用,皆是一个平衡之术,他们越是如此,想打翻吕夷简,怕是一个不好,反而越是拉下了自己人来。但无论如何,官人自个儿不要动气,须得保重才是。”
    ……
    开德府紧近开封府,处在黄河下游,此番决口,受灾情形相当严重。好在范仲淹及时前往,稳住了阵脚。
    待柴麟和方仲永前往赴命时,河渠的疏浚、堤坝的加固、灾民的安置等等工作,已经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过了十月,黄河渐渐转入枯水期。
    从十月到十一月,尚未上冻之前这段时光,是治河要抓住的,黄金一般的时候。
    因而,夜雨婆娑中,星星点点的火把,来来往往的挑夫和民夫,如若一道鲜活的,人与天抗争的抢时间比赛。
    行帐之内,范仲淹与连夜冒雨而来的柴麟,方仲永,烹煮了一壶热姜茶,絮絮谈起了治河以来的个中情形。
    这是一次有历史意义,深含着革命友谊的对话,尽管,外面的雨依旧一直在下,气氛却十分融洽。
    柴麟将方仲永写好的一册治河策,交给范仲淹。
    这是方仲永,依据明代工部潘季驯的治河方略,进行治河相关操作的说明书。更确切来说,也就是“束水攻沙”和“宽河治沙”,在不同地域的运用,和实施要点。
    范仲淹接过来,一页页认真的看着,仿佛完全沉浸在其间一般。
    方仲永看到柴麟递过去那册子,直是溜圆了眼睛,瞪着柴麟看,心道:
    word哥,你也太懒了吧,重抄一遍,用你自己的字迹都不干啊,这你要是当着范相公面儿,多写几个字,范相公就能发现猫腻了。
    柴麟却眼神躲躲闪闪的,嘴唇轻轻摆出语言,似是对方仲永解释一般:大哥,不好意思,你说,一路赶路这么急,我哪有时间重新抄写呢?左右是我的错,大不了我不当这劳什子官,不会带累你的。
    方仲永伸出手,将手掌盖在脑门和脸上,内心的感叹是:
    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柴大公子,在下,佩服,佩服。
    几人手边煮姜茶的小风炉,咕嘟嘟冒着水泡和热气,一丝丝暖意,在行帐中升腾而起。
    因着帐内停止了谈话,又已经入了深夜,不远处的打桩声响,一声声清晰起来。
    粗略听一听,这声响似乎十分单调、沉闷;然而细心领略,就会发现其实不然。
    由于用力时大时小,落下来所承受的力道时强时弱,加上最后溅击的物件和处所全然不同,其最终形成的岸桩和泥土耐受强度,也就全然不同。
    想到这种不够整齐规范的情况,会带给未来施工的隐患,方仲永不免心生一念。
    待回到自己的行帐中,也不解衣休息,直坐在案桌前,写个不停:
    其一,是水泥和混凝土的配方,以及主要的实施问题,解决温度控制的问题,程序控制的问题。
    其二,是引入iso900质量管理认证体系,对打桩,下料,拦截等情形,进行分步骤的,sop分析,标准化作业。即,将每一个工作程序分解,选出最佳的工作方式进行推广,对征用民夫进行分类,按照流水线作业的方式,进行抢修工作。
    其三,是建立暴雨来临时的应急抗洪系统,从各州县的城防军中,抽调人手,进行专门的分流疏浚应急方案演练。抓住这个冬天的时间,统一进行培训。
    方仲永将21世纪的抗攻救灾规范,一条条写的笔下,走笔龙蛇间如若笔端生了两翼一般,嗖嗖飞速,忘我沉醉其间。
    浑然不知床榻上歪着的柴麟,已经呼噜着,前往与周公相会的路上去了。
    更浑然不觉,身后站着的那个,捧着姜茶的身影,一直在随着他的字迹移动,跟着向下看去。
    原来,范仲淹见他二人没有喝过姜茶就走了,心中一来挂怀人才的身心健康,二来身边所有贴身仆从,都已经差使出去,轮番监工了。于是就亲自撑了油纸伞,用罐子乘了姜茶,封上盖子,提着,就向方仲永和柴麟的行帐这边走来。
    不料,一看之下,恍然大悟。原来这方仲永,竟是个神级枪手。
    范仲淹看一看倒在床上,睡得无比香甜的柴麟,又看一看眼前奋笔疾书的方仲永。一种物伤其类的感受,猛的涌上心头。
    自己何尝不也是群臣之中那个,别人睡得香甜,自己却奋力到深夜的人?
    到底图什么呢?自己竟也不知道。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种情怀,似乎在做这个青年的气质中,显得并不那样鲜明,但一种独特的亲和力,和飘渺的神秘感,却引着人想要去靠近他,了解他。
    范仲淹低下头,细细打量眼前的方仲永,蓦的,就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不,这少年比自己年轻时,更白净,更沉稳,更富有创造力和亲和力。他定会成为上天赐给大宋的一枚能臣。
    范仲淹心中百感交集,却只是轻轻放下姜茶罐子,又悄悄退了出去。
    他的唇边满含着笑意,这一夜,忧国忧民的范相公睡得极香甜,仿佛一生的梦,终于找到了接班人一般。
    ……
    临川王府,这一夜,也是个合家慌乱的不眠之夜。
    原是王益白天里,约了几个朋友,前往垂钓,却不料晚上,竟是让一群人哭哭啼啼抬回来的。
    同去的仆从说,乃是一辆狂飙而来的马车,撞到了王益的马。马受了惊,将王益甩下来,又踏了一蹄,搞成这样的。
    突然出了这等事,吴氏直不知如何是好,急的只是趴在王益身边哭。
    王安石等一众兄弟,请大夫的请大夫,报官的报官,王子月垂着泪,一点点为父亲的口中送着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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