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蓬排列得整整齐齐,每排之间都隔着数米的距离,探头望里打望一眼,内里的物件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就是有那么一股难闻的气味挥之不去。
    想想这个帐蓬里头住着八个抠脚大汉,有这样的味道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帐蓬之间的草地,被生生地踏出了一条道路,却依然隐约可见地上白色的印迹,那是洒了生石灰的结果。道路的两侧,挖有排水沟,平日里的污水便都从排水沟里流走。
    每一个营还都设有一到两个茅厕,但凡士兵有随地便溺的,抓住就会严厉的惩罚。
    整个天武军军营之中秩序井然。
    这让萧诚很是满意。
    杨万福带兵的能力,还是相当强悍的。也不亏了自己花了大功夫,为他伪造身份。如今给予自己的回报,还是相当可观的。
    锤子的个人武力比杨万福要强,忠心自然也比杨万福要强,但是呢,论起带兵的能力,那不是有差距的,至于打仗嘛,只怕差距会更大。
    杨万富那是见过大阵仗的。
    “我把范一飞调去辅佐韩锬,你有什么意见没有?”背着手,在杨万富的陪同之下巡视着军营的萧诚,随意地问道。
    “没有!”杨万富摇头道:“签判看重范一飞,是这个小子的福气。”
    范一飞是当年嗣武关的斥候头领,一身本领那自是不需说的,一直跟着杨万富,是杨万富的心腹手下。如今在天武军之中,仍然负责着斥候哨探的工作,只不过现在的天武军,斥候哨探多达三百人,全都是军中精锐。
    “范一飞作战经验丰富,这一点,韩锬无法比拟,调范一飞过去,也是借重他的这一点。”萧诚道:“至于为什么不调魏武过去,是因为魏武与韩锬太熟悉了,魏武的年龄、资历都比韩锬要老,所以两人的关系不好相处,容易滋生事端。”
    “明白!”杨万富点头称是,对于萧诚的用人手法,曾经作过都监的他,自然不会陌生。太熟了,很多事情的确不好做。
    现在魏武成为自己的副手,这小子有本领,也打过仗,而且能以一双铁脚行走天下,一到天武军,立刻便拥有了一大批的崇拜者。
    这样的一个人在天武军中,自然是分自己的权,制衡自己。当然,以自己的资历,也是可以压制魏武的。两个人在天武军中,自然而然地就达成了平衡。
    范一飞调去辅佐韩锬,同样也是这个道理。韩锬有背景,有靠山,有本事,对萧诚忠心不二,自然是当老大。范一飞有资历,有经验,当然也有本事,去为副手,能弥补韩锬的不足,二人搭档,能将那支部队的能力发挥到极致,而且亦达成了一个控制上的平衡。
    不得不说,萧诚虽然年纪不大,但在用人一道之上,的确很是老到。
    这在他分配黔州商业联合会等地方上的官员职务的时候,亦可见一斑。
    既兼顾了像自己一样的这些外来者,又很好地安抚了那些本地的土著。
    杨万富如今很满足。
    当年在嗣武关的时候,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都监,管着千把人,但现在,自己可是带着一支三千人的大军,而且很快,这支军队便会扩充到五千人。
    在大宋,什么样的人能带五千人?
    最低也要是一个指挥使。
    像自己这样一个身份很有问题的家伙,能手握重权,当真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萧诚,就敢用自己。
    这样的一个人,很难让人不服气的。
    万家,自己是回不去了。
    除非是这天下有了极大的变故,否则的话,就让老婆孩子认为自己已经为国捐躯了,这会让他们在家乡挺起腰杆做人。
    而自己这一辈子,也绝不再回北方了。
    好在萧签判的计划,也是一直向南发展。
    越往南,离自己的家人越远,那就越好。
    把那份思念,深深的埋进心里就好了。
    说话间,一行人走到了校场,此刻的校场之上倒是热闹非凡,士兵们有的在这里打熬着身体,有的练习着刀枪、弓箭,当然,也有的躺在地上,享受着一日难得的余暇。
    “你的兵练得很好。一群乌合之众,能在半年的时间里有这个水平,极难得了!”萧诚看着那些瞬息之便聚集到一起的士卒,满意地对杨万富道。
    这些士兵看到他们来了,不管是在干什么,顷刻之间便聚集而起列成了队形。
    杨万富摆摆手,魏武喝斥了几句,士兵们却又立刻散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只不过这一下,没有人睡觉了,一个个都龙精虎猛,精神抖擞,让萧诚看着有些好笑。
    “签判给我的练兵纪要,让我大开眼界,里面很多练兵之法,末将以前是闻所未闻。”杨万富恭敬地道。
    说起来,这是杨万富服气萧诚的又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这时节,别说是这样的练兵之法了,便是一点小手艺,也都要藏着掖着,搞个什么传男不传女呢!
    当时萧诚将那本练兵纪要塞给他的时候,当真是让杨万富惊愕万分。
    这应当是萧家的不传之秘,立身之本吧?就这样给自己了?
    自己拿了这书,就算是萧家门生了吧?
    可当萧诚告诉他,这不是萧家的什么祖传手艺,而是他没事之时写的一些练兵之法,不过呢,这些练兵之法,他大哥萧定在广锐军之中都进行实验,然后再进行改进之后最终得出来的经验,所以,给谁不给谁,他就可以作主。
    萧定的广锐军之强,是天下公认的。
    可是谁也不知道这里头,竟然还有萧诚的功劳。
    杨万富在惊愕之余,更是把这本练兵纪要当成了宝。
    这本书里,可不仅仅是如何炼就一支强军,里头当真是包罗万象,几乎囊括了一支军队从成军到作战以及后勤供应的所有细节,更重要的是,萧定还在里面详细地记述了无数的案例与经验,对于一名将领来说,可是无上的宝藏。
    立在了校场的边缘,萧诚道:“杨将军,你可知道,当年你在嗣武关的时候,麾下的那支军队,也是西北军队之中最为精锐的一部分,但是为什么还是吃了败仗吗?”
    提起这事儿,杨万富就有些羞愧。
    “是末将喝酒误事,又有内奸策应。”
    萧诚摇头:“终究还是没有严格的军纪。或者说,有军纪,还没有严格的执行。比方说,如果军纪严格的话,怎么可能在嗣武关内留宿外人?怎么可能斥候逾时不回而没有追索?你这个都监不知道,下头难道就没有负责此事的人了吗?战斗开始,士兵们看不到你这个主将,就慌了神儿,难道他们没有队将、正将、营将了吗?这些人又在干什么呢?”
    杨万富张口结舌。
    “所以杨将军,军队首重军纪,有军纪,就要严格执行。”萧诚道:“在军中,即便是看起来很小的违纪,只要犯了,就要毫不留情地处罚,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一点,不可不防。现在我们的军队,还谈不上什么信仰,什么灵魂,所以更要赏罚分明,才能凝聚人心。”
    “末将受教了。”
    挥挥手,示意其他人都不必跟上来了,只由着杨万富陪着萧诚再向前走了十数步,萧诚才停了下来,道:“这一次你部分驻各要害节点,要做什么,你明白吗?”
    “明白!”杨万富道:“其一,便是剿匪。这片区域内,匪患多如牛毛,不将这些匪徒剿清,签判的那些计划,实施起来便多有妨碍。其二,是控制。那些部族族长、洞主们不见得就对签判心悦诚服,阳奉阴违者只有会有不少,甚至说不定还有人公然反叛,这个时候,就需要以雷霆之力将其摧毁。只要我们在这些节点之上扎稳了,便能牢牢地控制这大片区域。”
    “你说得很好!”萧诚笑着点头,这就是杨万富比韩锬更好用的地方了。因为杨万富知道要去主动做些什么,韩锬呢,只会是你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想要真正的成长起来,只怕还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剿匪的事情,你需要更仔细一些。有些十恶不赦的,自然不能留,但更多的,只怕是被逼为匪的,这些人,能抚的就要抚。我们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要让这些人成为良民,成为为我们缴纳赋税的人,成为我们的兵源,有了这些人,我们才有基础,光靠杀,是成不了气候的。”
    “是!”
    “控军,练兵,同时,你的注意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放在罗殿鬼国的身上。”萧诚深吸了一口气:“收集道路、山川河流、人口、城池等各种各样的情报。”
    “下一步,要对罗殿鬼国下手吗?”杨万富兴奋地道。“不过罗殿鬼国的大鬼主可就不像我们这边的这些羁縻州好对付了,而且,大鬼主也是朝廷敕封的呢!”
    萧诚哈的一声笑:“我大哥当初对李续动兵的时候,你知道是什么借口吗?是党项蕃兵与李续的定难军起了冲突,关我何事?”
    杨万富哈的一声笑:“也就是说,到时候我们与罗殿鬼国起了冲突,也只不过是某个羁縻州与他们起了龌龊,自然也就不关我们的事。”
    “对罗!等到打下来了,朝廷上的大佬们,只会乐见其成。”萧诚呵呵笑道:“你瞧瞧天武军这个军州,就是由四个羁縻州构成的,当时我们一报上去,朝廷不是马上就乐呵呵的批准了吗?”
    “朝廷的那些大佬们,是既想吃肉,又不想养猪!”杨万富不满地道。“就知道捡现成的。”
    “没啥不满的。”萧诚却是丝毫不介意:“我们也不是白做事的。最大的好处,自然是我们得了。朝廷那些人虽然也吃了肉,但只是猪身上最不好吃的那些东西,最肥美的部分可是归了我们,所以,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签判,您的计划书最终完全实现的话,最大的好处,还不是朝廷得了,官家得了!”杨万富道:“大片的疆域,无数的子民,更多的财富,都是属于大宋了。”
    萧诚微微一笑,“我要的东西比这些可更值钱多了,在我的眼中,这些都是过眼烟云,终将变成历史的尘埃,我想要做的事情,却将历经百世千世而不毁。哈,杨将军,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等有朝一日,我成了这大宋的首辅之后,再来说这些话题吧。”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杨某不知能不能混个太尉当当?”萧诚不愿多谈,杨万富也不再深问,这位签判有的时候的想法,他根本就摸不透。
    “真到了那一天,只要于我有益,你又有什么不能当的,便是恢复本姓,重归家族,也是可以的。”萧诚笑道。
    在军营之中与士兵们同乐,一起吃了一顿晚饭,又与天武军麾下的正将以上的将领们好好地讨论了一番山地作战的概念之后,这才再众人敬佩的目光之中离开了军营。
    刚刚返回汪家大宅,萧诚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眉头顿时便皱了起来,这个人出现在这里,一般情况之下,都代表着出现了很不好的事情。
    “哪里出事了?”
    “公子,十天前我们接到汴梁飞报,天工铁艺失火,韩老先生以及数十名天工铁艺的工匠都葬身火海。”来人低声道:“接到消息,江东家派我前来向公子回报,她自己已经亲自返回汴梁去处理此事。”
    “失火?”萧诚怀疑地看向对方。
    “公子,我们的人找到了开封府的忤作。”来人道:“在失火之前,天工铁艺里的人,早就全死了,他们是被人杀死的,下手的人干净利落,从伤痕上来看,极像是军队出身的人下的手。”
    “天工铁艺里的人可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般人根本就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所以我们在汴梁的人认为,是军中的高手出的手,而且人数还不少!”来人道:“这也是东家返回汴梁去主持的原因。这件事情,太诡异了。”
    萧诚沉默了半晌,挥挥手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告诉映雪,找到真相。”
    “是!”来人微一躬身,出了屋子,消失在黑暗之中。
    萧诚坐了好半晌,这才出声:“来人,去叫韩锬到我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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