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开眼前密密匝匝的灌木叶子,王柱探出了两只眼睛看着山坡之下那支正在忙活着的军队。
    那是来自罗氏鬼国的由国主普贵之子济火亲自率领的一支多达万余人的大军。此刻,出现在王柱眼前的,只不过是他们的前锋而已,大概有个两三千人的模样。
    他们正在忙忙碌碌的埋锅造饭,大概是想让主力抵达之后,立刻便有一碗热乎饭吃吧,几十口大锅排成几排,青烟袅袅升腾,只怕便是十数里外也能清晰地看到这里的场景。
    山脚之下有大片平地,还有一条溪沟能够提供水源,而且这附近的地形也较为平坦,不大的山丘之上主要都是灌木丛,连大片的林子都难寻。
    从军事角度上讲,这是一个好地方。
    也是一个很难让敌人埋伏的地方。
    不过王柱偏生就埋伏在这个地方。
    人不多,只有区区五十骑。
    罗纲是不同意王柱这样胆大包天的计划的。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只是他觉得用五十骑去袭击一支两三千人的敌人先锋队伍,纯粹就是以卵击石,人家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你淹了。
    但王柱却并不这样想,在河北的时候,他见多了这样的小股队伍突袭敌人大部军伍然后扬长而去的场景。
    至于生死嘛,其实上了战场,生死又哪里由得自己作主呢?
    就算你走在山路之上,也许平白无故的就会有山石落下把你给砸死了呢?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意外与明天,那一个会先来光顾你!
    王柱是一个典型的进攻型的将领。
    即便他现在领到的任务是守御,但他脑子里想着的仍然是如何在防御之中能更多地消灭敌人。
    于是一个连环的计策便在王柱与罗纲两人的争论之中出炉了。
    眼下的袭击,只不过是这一连串陷阱之中的第一步。
    现在关岭到普定一带,王柱能指挥的兵马,大致有五千余人,其中三千是他的本部兵马,另外一千余人,却是从韩锬的厢军之中分出来,交给了罗纲。而现在,也基本上交给了王柱来指挥。
    韩锬所部的另外两千人, 现在仍然驻扎在邦州守卫大本营。
    山下的敌人, 并不是一无是处。
    至少他们还留了大约百余人的骑兵巡戈四周。
    数十名士兵提着斧子锯子刀子绳子之类的东西往着王柱藏身的所在而来了。
    他们将周围能烧的东西都砍得差不多了, 现在是瞧上了王柱这片山坡之上这些密密匝匝的灌木了。
    王柱咧嘴一笑,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齿。
    伸手摸了摸同样趴伏在地上的自己的那匹战马,那马嘴里被横勒着一根小木棍, 此刻被王柱一模,居然也龇牙露齿, 非常人性化地似乎也是在笑。
    眼光掠过自己的战马看向身后以及两边, 五十名悍卒, 五十匹战马,一个个都显得杀气腾腾。
    王柱抽刀。
    另一只手轻轻一拍战马。
    战马猛然站起来的同时, 王柱已是翻身上马。
    提着家伙,有说有笑地正向着这片灌木出发的罗氏鬼国的士兵们的视野之中,蓦然便多出了几十名全副武装骑着高头大马的家伙。
    那一瞬间, 这几十个家伙居然都楞怔了。
    他们下意识的反应, 居然是集体去揉眼睛。
    直到听到上头的呐喊之声, 马蹄之声, 他们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幻觉, 这是事实。
    敌人,就在他们的眼前,就在他们的头顶。
    有人尖叫着转身便跑。
    有人却是双眼发直, 想要跑,两条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劲来。
    更有人, 直接两腿发软,卟嗵一声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其实在这个距离之上, 跑与不跑,并没有什么两样。
    死与不死, 其实便取决于你在不在这些骑兵冲锋的线路之上。
    换句话说,这个时候这几十名士兵的死活,完全是靠运气了。
    马如龙,刀如虹。
    王柱一马当先,只是紧紧地握住刀柄,俯身于马背之上,听凭战马奔腾向下。
    前面来不及避让的敌人如同草偶一般被撞得飞了起来,而碰到了刀锋的敌人下场就更惨一些,鲜血迸溅,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下方聚集在一处的敌人,明显是慌了神,军官们在大声地喝斥着,可是行军了小半天的军人刚刚放松下来,正这里一团,那里一簇的聚集在一起或晚水,或休息,骤然遇袭,急切之间想要聚集起来,根本就不是易事。
    但凡你非常急切的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反而做不成功,大体上就是这个道理了。
    游戈在一旁的百余骑兵,此刻成了这些罗氏鬼国士卒的救命稻草。
    而这些骑兵也是毫不犹豫地打马迎了上来。
    敌人不多,此刻,他们也看清楚了,即便只是骑兵对战,那也是二比一。
    不过王柱显然不如此看。
    在他的眼中, 对面的这些骑兵,就如同骑在马上的木雕泥塑有的一比。
    北方的骑兵一向看不起南方的骑兵。
    特别是像王柱这样的北方骑兵出身的翘楚,那眼界也就更高了。
    对方人数虽然是他的一倍, 但在他的眼中, 也只不过是一百根待砍的木头桩子罢了。
    身后的五十名骑兵, 是他千挑万选出来而且历经过他严苛训练后的悍卒。不过在王柱看来,也不过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儿罢了。
    论起骑术,南方人始终是无法与北方那些自小就在马背之上长大的家伙相比的。
    左手取过早就上好弦的神臂弓,王柱抬手,勾动机括,手臂微微震颤,神臂弩强大的力道,也就只有他这样的人单手持弓仍然能准确地击发并且击中目标。
    看着数十步的敌人翻身栽倒在马下,王柱满意地将弓插进鞍旁的弓袋。
    身侧传来啉啉的神臂弓击发的声音。
    只不过他的手下可没有像他这样单臂持神臂弓击发的本事,一个个的都是双手持弓击发之后这才插弓发袋,然后拔刀。
    这种作战方法,出自于萧定。
    本来对于王柱这样的人来说,如此使用神臂弓是万万舍不得的。长时间地张弓却不击发,对于神臂弓的损伤特别大,假如一张神臂弓可以射击一百次,如此一来,能射个五十次不坏就算不错了。
    也就是萧定这样不愁弄不到神臂弓的人,才会这样不计损耗的使用,但这样的用法,却让他的士卒在战争之中能有更高的生存率。
    但这也只是针对萧定而言。
    对于其他部队,人命其实并不值钱,一个人战死了,也就值个一二十贯的安家份。
    王柱是到了萧诚手下,才体会到什么是拿钱买命。
    像这样的损耗在萧诚看来,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萧诚告诉他的是,一个合格的士兵,要比这些装备值太多的钱了,所以给士兵们配最好的甲,最好的弓,最锋利的武器。
    甚至萧诚告诉他,在没有必要拼命的时候,那保存士兵的性命便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很多萧诚说得带兵的话,与王柱以前接触到的都是反着来的。
    可是王柱却发现,这样一来,士兵们的忠诚度以及战斗力、士气反而更高了一些。
    罗氏鬼国的士卒们傻了眼。
    因为他们发现双方骑兵甫一交锋,自家的战友便如同下饺子一般地被击落马下。双方势若破竹,冲开了己方骑兵的阻拦,然后冲着如同热锅里的一群蚂蚁一般的步卒来了。
    步卒轰然而散。
    敌人毫无顾忌地纵马冲过,寒光凛冽之间,生生地在步卒之中踩出了一条血路,等到这支罗氏鬼国的先锋将领好不容易聚拢起了千余士卒列成军阵的时候,敌人却已经扬长而去了。
    济火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遍地的尸体和满眼的零碎以及有些失神的士卒。
    勃然大怒的他,要不是部将阻拦,他就要一刀砍了那位先锋大将。
    但王柱的骚扰无时无刻不在挑逗着济火的神经。
    区区五十骑,如同暗夜之中的一只蚊子,你瞪大眼睛找他时,却怎么也发现不了他的踪迹,但你一闭眼抑或是一关灯,那嗡嗡之声便让你根本就无法入眠。
    连接两天之后,济火终于无法再忍耐,他把部队之中所有的骑后组织了起来去围剿这只讨厌的蚊子。
    虽然济火带领着万余人的大军,但麾下骑兵委实不多。
    实在是在黔西南这样的地形之下,大规模的骑兵,也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一支五百人的骑兵,便是这支万人大军的全部。
    一天之后,这支骑兵终于缀上了王柱的行踪。
    他们兴奋地追赶着这支队伍,却不知道自己正一步一步地陷入到了对方的陷阱当中。
    第三天,距离普定只不过数十里的时候,这支骑兵陷入到了死地之中,被王柱四面包了饺子。
    箭如飞蝗,石如雨下,这支骑兵只是坚持了一个时辰,便被王柱尽数斩杀。
    傍晚之时,济火率主力赶到,又只看到了被在路边之上码得整整齐齐的麾下尸体。
    五百人,被敌人码得跟座城墙一般地将路挡得死死的,想要过去,你还得先搬开了这些尸体。
    这样的状况,对于士气的打击,不言而喻。
    还没有跟敌人交锋呢,济火便已经死了近千人了。
    而且这样的战斗方式,济火以前还从来没有碰到过。
    敌人如同狐狸一样狡诈,又如同饿狼一样凶残。
    济火接受了教训,只是领着自家的队伍,一步一个脚印地稳打稳扎的向前,对于对方骑兵的光衅,也不再理睬。
    横竖你这几十个骑兵,还真敢来冲我的大营不成?
    在这样的想法之下,对于夜晚这些骑兵弄出来的一些糊弄人的阵势,济火也是不理不睬。
    然后,他就又着了道。
    这一次可就不是几十个骑兵了。
    王柱带领着数千麾下,在夜里发起了一次全面的进攻。
    当骑兵作为先锋踏破他们的营盘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回过味儿来,直到王柱麾下主力蜂涌而入的时候,才明白这一次是真正的大规模袭击。
    狼来了!
    狼来了!
    天天都在喊狼来了。
    但狼真正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神经却全都松懈了下来。
    一夜交战,济火的大营变成了黑夜之中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炬。
    敌人的数量只有他们的三分之一,但这一仗的结果,却是以济火的大败亏输而告终结。
    济火在近卫的护持之下狼狈而逃,一口气儿奔出去了几十里这才稳住了阵脚。
    天色大亮,收拢残兵败将,万余大军,却是已经有三分之一不知去向,三分之一丢盔卸甲,连兵器都找不着了。此刻的他们,别说再向前去与敌人作战了,敌人不追来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王柱的确没有追来。
    大砍大杀一阵之后,他们大摇大摆的又一路回到了普定,在那里,大匠们正带领着无数的民工,修建他们的大营。
    接下来,便是好生休整一番,等着济火那个倒霉鬼重整旗鼓地过来攻打他们的大营,那个时候可以让他再看看自家的防守本领。
    至此罗纲对于王柱的用兵本事已经是佩服之极,不再对王柱的用兵有半分的干涉,带着千余人马直接返回了关岭。
    被打折了腿的济火已经不足为患了,他罗纲可不能在这个瘸腿家伙浪费大好时光。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呢!
    与关岭这边打得跌宕起伏热血沸腾不同的是,在矩州,由杨万福指挥的天武军、天南军的联军抵挡由唐怒率领的近两万军队,却是打得中规中矩,毫无波澜。
    杨万福也好,唐怒也罢,说起来都算是大宋军队培养出来的科班生,双方一个有兵力优势,一个有地理优势,至于兵出险招,这二位是谁也不敢用,因为你要是敢用的话,便很容易被敌人抓住漏洞,那险招便成了败招了。
    所以,稳打稳扎便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的打法,即便是有问题,也有机会通过调兵遣将来加以弥补。
    杨万福自然是不急,因为他知道,相持得越久,便越容易迎来战场之上的巨大变数。
    眼下,正有一支强悍的部队在山林之间一路穿插向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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