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泉对于萧诚的尊重与畏惧是与时是成正比的。
    萧诚初到黔州之时,杨泉只是把他当成一个谈得来的朋友。
    因为性子跳脱,纨绔而被家族丢到黔州当一个质子的杨泉,那个时候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命运,竟然因为认识了萧诚而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萧诚三下五除二,便架空了黔州知州马亮, 拿到了黔州的实权,杨泉佩服不已。
    萧诚周密策划,降服独山、三水等地,使得黔州第一次把手伸进了这些羁縻州,让杨泉眼前一亮。
    然后借着独山、三水这几根触手,萧诚慢慢地露出了自己的爪牙, 这一回,可是连杨泉都吓了一大跳。
    短短的两年时间, 黔州下属的四十余个羁縻州尽数落于萧诚之手。有被打服的, 有被势压服的,有通过谈判合作的,也有因为利益勾连而自愿加入的。
    方法各异,但有一点是相同的,这些人,都成为了萧诚的属下。
    而因为在这两年之中,杨泉一直跟随着萧诚,他在家族之中也随着萧诚势力的增长而噌噌上升。
    此时的萧诚,已经赢得了杨泉绝对的敬重。
    而接下来,灭罗殿国,吞罗氏王国,策划拿下叙州三路蛮,在这个过程之中,又与本来是仇敌的楚王一系临时性合作, 成立了贵州路,一跃而成为大宋最为年轻的安抚使。
    杨泉对于萧诚已经是畏惧了。
    如果说以往他不认为,萧诚能做到的,换了是他, 努努力,说不定也能做到。
    但到了这一地步,杨泉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两人之间那宛如天堑一般的差距。
    他彻底膺服了。
    也彻底成为了萧诚的跟随者。
    而在萧诚势力增长的这个过程中,杨泉也完成了他的蜕变。
    杨庆把宝压在了这个他以前并不看好的儿子身上,为此不惜抛弃了他精心培养了多年的长子。
    刚刚年过三旬的杨泉,现在是贵州路六府之一的知府,再加上播州杨氏家主的加成,他现在可是妥妥儿的贵州路上的核心领导人之一,也是联合理事会的核心人物之一。
    而当初看起来比杨泉更受重视的思州田易,在这一过程中却是渐渐地落后给了杨泉。
    不是田易不给力,而是田氏家族在这个过程中,始终没有下定决心破釜沉舟地跟随萧诚,比起杨庆,思州之主田畴在这一点上,有些掉了链子。
    所以到得如今,田易仍然只能在安抚使衙门之内供职,而杨泉却已经独镇一方了。
    而这个差距,只怕随着时间的推移, 会越来越大。
    小心翼翼地落后了萧诚半个肩头的距离, 杨泉陪着萧诚, 在堤岸之上缓步而行,护卫,幕僚都远远的落后了十几步,免得打扰了这两位的谈话。
    已经是萧诚到这方土地的第七个年头了。
    来时还只有十八岁。
    现在却是已经二十五了。
    对于萧诚来说,他已经经历了太多,但对于旁人来说,二十五岁的一路安抚使,仍然是前无古人,而且,只怕也是后无来者了。
    “大理现在倒是打得热闹。”杨泉笑着道:“只是没有想到,高迎祥还真能撑,都打了八个月了,虽然狼狈之极了,但居然还没有垮!”
    自从高迎祥率边军发起反攻到今天,双方已经鏖战了八个月。在萧诚的计划之中,高迎祥应当很快就会支撑不住的。因为董羡在控制了中枢之后,又取得了关键州府的支持,更重要的是,他控制了相当一部分边军的家眷,特别是军官的家族。
    与大宋一样,大理的军官也大都是将门世家出身。
    在速战速决击败董羡的计划失败之后,高迎祥便就此陷入到了困境当中。
    背叛他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他能控制的地盘,也愈来愈小了。
    他之所以还能支撑到今天,一来是因为董羡麾下的那些将领太拉胯,作战经验远远不如高迎祥,二来也是高氏家族执掌大理政权多年,余泽尚未耗尽。
    但随着时间的迁移,百姓对于战争渐渐地厌恶到了极点,人心思定,大家不想再打了,高迎祥得到的支持正在一点点的减少。
    董羡也开始大胆的启用那些背叛了高迎祥的边军将领们反戈一击来与高迎祥作战。
    这些重掌军权的家伙们,战斗经验丰富,而且对高迎祥的凶狠,比起原先的那些统兵将领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高迎祥已经步履艰难了。
    “快了,这个冬天里,他就应当向我们求援了。”萧诚微笑着道:“要不然,他熬不过这个冬天的。”
    “这么说来,大理很快就要成为云南了!”作为联合理事会的核心人物,杨泉自然是知道萧诚对于大理的规划的。
    萧诚大笑起来:“希望明年能把这一些事情做完,然后才能把精力放在别的事情之上。时不我待啊,总感觉时间不够用。”
    “抚台还如此年轻,怎么会时间不够用呢!”杨泉笑道。
    “是真觉得不够用,辽国那边,咄咄逼人!”萧诚停下了脚步,伸手拂开了眼前的垂柳,看着脚下缓缓流动的河水,道:“中京已经快要修建完成了,一旦让辽国皇帝完成了五京的整合,下一步,就必然是要南征了。”
    “所以,我们要尽快地加强实力,到时候可以北上抗辽?”杨泉深吸了一口气:“抚台,以我们现在的处境,即便是我们有心勤王,汴梁那位,也不会让我们去吧!”
    “你想多了!”萧诚冷笑:“以现在汴梁那位的搞法,一旦辽人大举南下,河北不能守的话,辽军只怕就能长趋直入,直接兵临东京了!”
    杨泉张大了嘴巴:“这,这不太可能吧?”
    “不太可能吗?”萧诚嘿嘿笑了起来:“知道吗?河北路上副都钤辖王俊,被押解入京了。”
    “王俊?他是萧总管以前的副手吧?听说军事之上也是一把好手,以前河北练兵布防等一应事务,安抚使马兴不是都依靠着他吗?怎么忽然之间就倒台了?”
    “王俊是我大哥的副手,天生就身上不干净了。”萧诚道:“朝廷本来就疑忌他,要不是马兴一力支持,他早就垮台了。到了这两年,辽军势大,无孔不入,王俊为了巩固边防,手段渐趋激烈,终于还是触动了河北路上豪绅大户以及许多官员的切身利益,这些人,合力把他拿下了。这一次,马兴也保不了他。最好的结果,也是一个罢官丢职的下场。”
    “人啊,这一辈子,真得跟准人。”杨泉叹道:“王俊要是不离开萧总管,现在在西北,只怕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当年就那么一念之差,现在便身陷囹圄,前途难测了。”
    “王俊个人如何,我懒得关心。”萧诚道:“但是他这一去,河北边防,只怕就要漏成个筛子了。马兴和郑雄两人,都没有王俊深悉河北防务上的问题,即便两人想要做点什么,在河北那些地头蛇的联合之下,这两人,恐怕也要深陷泥潭,步步难行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旦辽人打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自然是一溃千里,河北一丢,辽军无数骑兵,顷刻之间便能兵临开封,到时候可就后悔无地了。”萧诚道:“我之所以急,便是因为担心时间不够,辽人打过来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辽人是倾全国之力,而我,眼下却还只有这一路之地。”
    “马上就要有三路了!”杨泉道:“大理即将入手,岑抚台在广南西路的局面仍然没有完全打开,向抚台举手投降只是时间问题了。到时候理事会完全掌控这三地之后,以抚台之能,当能力挽狂澜于既倒。”
    “大厦将倾之时,不是能轻易便能挽回的。我们要做的,只是先图生存,再想反击。”萧诚指了指河道之上往来的船只:“这便是我这一年多来,为什么把更多的心思,都投入到了内河水师之上的缘故。”
    萧诚的担忧,在联合理事会内部,很多人都认为是杞人忧天。
    因为萧诚对他们说,辽国一旦发动对宋战争,只怕大宋朝廷压根儿就支撑不住,北方顷刻之间就会垮掉。
    在北方那种地域开阔的地方,宋军很难与辽军对抗。
    一旦真到了这种地步,萧诚想的就是先固守南方,以南方特有的地理条件,击退辽国。南方水系发达,而辽人恰恰在这方面是弱点。
    所以,萧诚像早先一力主持大举修路一般,力主陆上部队的发展先放一放,接下来几年的重点,是要打造一支能控制南方水域的强大内河水师。
    今年以来,光是从雷州水师基地调过来的造船大匠,便多达数十人。
    雷州水师基地和船厂,造的是海船,培养的是远洋水手。
    而遵义这边的乌江水师和船厂,造的却是内河船,培养的也是内河水兵。
    一个是为了未来,
    一个是为了眼前。
    两人站在大堤之上,看向脚下的这一大片水域以及更远处的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房屋。
    那边是船厂以及水师营地。
    “你觉得江雄还怎么样?”萧诚笑问杨泉:“为了把这个人从荆湖那边挖过来,我们可是下了大力气的。”
    “很谨慎。”杨泉道:“关键是他能让那些老到的造船师傅服气,就说明他是一个内行,至于以后如何,那就要再看了,杨泉不敢妄言。”
    正说着话,便见水面之上有一船其势如飞,从码头那边向着这里直奔而来。跟在两人身后的一批护卫,立时便有人下了河堤,剩下一些,也靠近了两人,警惕地注视着江上来船。
    杨泉道:“我差人去通知了江雄,让他来拜见抚台,这家伙,想干什么?”
    “大概是想看看我吧,他来我贵州路已经半年了,我还没有见过他呢!我知道他的斤两,他大概也想探探我的底细吧!”
    “胆子倒很大。”
    “胆子小了,怎么当得了兵头?”萧诚笑道:“缩头缩尾的家伙是做不成什么大事的。这江雄所在的江家,在荆湖也是有说头的,属于靠水吃水的人家,家里可不只这么一个玩儿水的,有走白道混官场的,也有走黑道混江湖的,这家伙,便是走黑道混江湖的。”
    杨泉愕然:“抚台,怎么还找了一个贼来建我们的内河水师?这江家既然还有人在荆湖水师里,我们完全可以挖那些人嘛!”
    萧诚淡淡地道:“关键是这个江雄更厉害一些。此人出身于江家庶枝,只能走黑道,但此人也是有意思,大概是心中不愤自己的未来早早注定吧,所以混出来以后,却是让本家的那些个嫡系,一个个的在水面之上吃了他的大亏。”
    “还有这样的事?这岂不是会让江家震怒?不收拾他?”
    “当然得收拾他!”萧诚道:“收买了这家伙的部下才将这家伙抓住,本来是要在宗祖祠堂里砍了脑袋的,我们的人好说歹说,卖了好大的人情给江家,将把人给弄了过来。”
    “江家这便放了他?”
    “江家族长也是个有见识的。其实内心深处也未免便想宰了这个家伙。毕竟这家伙是真有本事的。不过坏了家里的规矩也是不行,所以我们的人一去,其人有了台阶,便顺势而下。既利用这个江雄给家里又赚得了一些利益,又放了这家伙一条生路,以后这江雄有了出息,便算与本家不对付,但难不成还不是江家子弟了?”萧诚道。
    说到这些大家族的事情,杨泉便甚是熟悉了。
    他的大哥在与他争夺族长之位失败之后,愤而带领家人以及一些心腹离开了播州,离开了贵州路,看起来似乎是兄弟反目,但从另一个角度讲,又何尝不是去为杨家走出去开创另一番局面呢?
    万一杨泉跟着萧诚败了呢?
    以前杨家的人是不能离开播州,现在却没有这个顾忌了,朝廷巴不得杨家的人都走呢!
    “这个江家族长也是个人物,以后咱们走出了贵州路,倒真要去结识一番!”杨泉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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