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璟和戴炜两人在朝廷发动征西之战前,还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队将,带了百把人而已,但到了现在伪赵时代,两人已经一跃而成为统带一个战营的营将了,升迁不可谓不快。这要在过往时节,没有后台的话,想要从队将爬到营将这个位置,没有个十年奋斗,想也不用想。
    而现在,还不到两年功夫。
    而这,对于崔昂来说,也属于无奈之举。
    这几年来,朝廷的兵员损失太过于惨重了。
    有经验的军队,不是折损在对辽战争之中,便是折损在西北战场之上。
    而且,还有一个能不能信任的问题。
    相比起后来归降的那些禁军军官而言,崔昂父子最信任的是他们从滑州带出来的武胜军。
    接下来,便是像陈璟与戴炜这些从陕西路上便一直跟着他们逃亡的兵将了。
    好歹也是同生过死的,有一份香火情。
    这也是两人在东京城破之后,便翻着跟头地往上升的原因所在。
    而陈璟和戴炜两人,只不过是东京城中原数十万禁军中最普通的一员而已。
    他们当兵,可不是为了什么宏伟的理想,
    对他们而言,这只不过是一份职业而已。
    几年之前,上四军的这份职业,还是让人羡慕的,
    收入高,有面子,而且还算是清闲。
    但这两年,上四军可就变成高危职业了。
    去河北边境几万人,回来的没几个。
    去西北战场上近十万人,回来的不到一成。
    而辽军围东京的时候,东京城内并不缺士兵,加上青壮,几十万人还是妥妥的,
    可惜的是,这些人其实算不得真正的军人,
    他们缺乏一个军人最不该缺的血性。
    他们爱生命,爱家人,爱生活,
    他们更想好好地活着。
    所以,当有人牵头的时候,这些人毫不犹豫地便投降了。
    对于他们来说,赵宋也好,现在的赵国也罢,只不过是城头换了一面大旗罢了,他们一样还是当兵吃粮嘛。
    能在这样的乱世之中,维护住家人不受到伤害,能安安稳稳地活着一家人聚在一起,便比什么都好了。
    别跟他们谈什么家国大义,汉夷之别,
    他们不懂,也不想懂。
    对于他们来说,
    大宋也好,辽人也好,他们反正就是那些最底层的,即便不当兵了去当老百姓,都一样是要缴纳赋税的,辽人凶,他也得吃饭啊!总是也离不得他们这些人的。
    所以,当他们发现,背后崔昂这株大树有可能在马上就要来的狂风暴雨之中折断,再也无法倚靠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丁点心理负担的便准备要给这株摇摇晃晃的大树再狠狠地来一斧头,
    无关乎忠诚,只为了自己能活着。
    背叛,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
    当你跨过了第一次这道关口之后,再往后,就不会再有一点点心理压力了。
    就像吃饭喝水那么平常和容易。
    而这样的人,在现在的东京城中简直不要太多。
    赵国现在的军队少吗?
    一点儿也不少。
    崔昂收拢了幸存下来的绝大部分上四军,光这一拨人,就多达十数万。
    然后为了稳定统治区内的治安和稳定,又大量地收拢青壮难民,将其编为军队,这也是以前赵宋维持国内稳定的一个通常的做法,军队的战斗力先不论,但至少将这些不稳定因素给暂时化解了。
    所以现在赵国整个的军队数量,多达三十余万人。
    这对于赵国的财政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与刘豫的齐国和柳全义的晋国都大不相同。
    刘豫见机很早,投降极快,所以整个河东路,也就是现在所谓的齐国辖区,并没有遭到太大的破坏,只不过是向当初主持进攻的耶律敏敬献了一大笔财富,便算是保全了地方。当地的农业、工商业并没有遭到太大的破坏。
    而晋国,也就是河东路,一向便是富庶的区域,而且一直在柳氏的掌控之中,虽然现在面临着西军的虎视眈眈,但基本上也能过。
    赵国就大不一样了。
    辽军如狼似虎,破了东京之后,顺势扫荡周边地区,赵国的大部分地方,如今都残破无比,生产生活遭受到了极大的破坏。
    田地摞荒,工商业停滞,人口被掳掠,财富被掠夺,宋人几辈人积累下来的财富,短短的几个月便化为了泡影。
    以前的东京以及周边有多富有,现在就有多么的凄渗。
    崔昂,接手的就是这么一个乱摊子。
    而为了让麾下这几十万军队不造反不乱来,崔昂还必须每月支付大笔的款项。
    钱从哪里来?
    钱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于是,便只能向麾下的百姓再次勒索。
    赵国境内,很多地方,已经不能用穷这个字来形容了。
    崔昂必竟也是进过政事堂,当过相公的,也作为封疆大吏主政过一方,当然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恢复生产和稳定的工商业,是当务之急。
    本来还指望着今年的秋收之后,能稍微稳定一下形式,然后再以屯垦的形式来安置麾下这几十万打仗不行,吃饭倒是杠杠的家伙的。
    可是现在,一切都得往后推了。
    辽国上京政争落幕,萧绰的全面胜利,让崔昂面临着生死危机。
    崔昂心里苦。
    他实在是没办法啊!
    他能怎么办?
    选择当帝党,成为林平的跟班,是他唯一的出路。
    即便他想去舔皇后的脚丫子,人家也不要他啊。
    萧绰成了承天皇太后并垂帘听政的消息传到了东京,崔昂便已经听到了丧钟的鸣响。
    “这个消息,必须要严密封锁,能瞒几天是几天!”崔昂脸色青紫,看起来就好像是几天没有睡过觉一般,虽然穿着王袍,戴着紫金冠,但整个人却显得有些句偻。
    站在他对面的是他的长子,也是如今的赵国世子崔博。
    “阿父,只怕瞒不住,他们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现在恐怕这个消息便已经在到处传播了,关键是南阳的曲珍和耶律敏,一定会大肆宣扬这个消息的。”崔博神色慌张,有些手足无措。
    崔昂叹了一口气。
    长子崔博比起次子崔瑾,实在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可惜的是,现在次子对自己只怕是恨到了骨头里吧!
    说起来,作为父亲,他已经出卖了自己的次子两次了。
    一次,让崔瑾毁容瘸腿,第二次,直接把崔瑾陷在了横山以北,落在了萧定手中。
    萧定没有杀他倒是让崔昂有些意外是。
    自己成为了赵王之后,崔瑾写了一篇文章广传于世,将自己痛骂了一番之余,也宣称与自己彻底断绝了父子关系。
    崔昂倒也是写了一篇文章还击,但与其说是痛骂这个不孝子,倒还不如说是帮着崔瑾撇清关系。
    这样一来,不管自己将来下场如何,世人对于崔瑾,总会宽容一二。
    如果自己真败了,将来崔氏总不至于断绝香火。
    可是崔昂真没有想到,危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曾经想过,只要林平获得胜利,斗倒了萧绰,那自己便从此高枕无忧,这是最理想的结果。
    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太骨感了。
    恰恰相反的结果,让自己陷入到了绝境。
    环顾天下,自己竟然没有立锥之地。
    辽国,萧绰与耶律敏容不下自己。
    西军那边,萧定只怕再见到自己,绝对不会再像前两次那样释放自己了,他只会一刀砍了自己的脑壳。
    而南方新宋呢?
    自己的脑袋值一个候爷的封诰。
    萧二郎比他的哥哥可歹毒得多,萧定最多是杀了自己,萧二郎不但会杀自己,还会杀人诛心,会让自己遗臭万年。
    茫茫天下,能去哪里?
    “只能拼上一拼!”崔昂握紧了拳头,道:“耶律敏不可能公然攻打东京城,我们可是奉大辽为主的,他要敢这样做,即便他是皇后的心腹,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后果,所以,他只会隐身幕后,来操纵曲珍完成这一切。”
    “您的意思是?”
    “耶律敏奉诏回国的这段时间,我们封锁东京城,严阵以待,他不可能呆太久的。只要属珊军不参与攻打,曲珍岂有这个本事打破东京城?”
    “可是东京城内的军队,不见得都听我们的命令啊,我们能想到的事情,曲珍岂有想不到的?”
    崔昂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把军中所有队将以上的家属,全都集中起来。”
    “扣押这些人的家属?”崔博惊呆了。
    “不错,这件事越快越好,嗯,需要找一个借口能做这件事,先把营将以上的家属诳骗进来,然后再让这些营将去收拾他自己麾下的队将,如此,方能妥当!”
    “阿父,中元节!”崔博出主意:“嬢嬢不是七月十六生辰吗,七月十五又是中元节,不若以嬢嬢的名义,先将这些人的家卷召到王宫中,一来是说庆寿之事,二来说是要一起缝制灯笼,制作灯山以庆大赵第一个中元节,只要他们进了宫,后头就是我们说了算了。”
    “好,就如此办,这两件事,都是实实在在的,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崔昂道:“只要把军队牢牢地掌握在手中,我们便还有一拼之力。熬到耶律敏归了国,我们再作其他打算。萧定能独霸一方,我崔昂过的桥比他走的路还多,难不成就做不到这一点吗?只要我们的实力上来了,便是萧绰再恨我们,也只能干看着,还得想法子拉拢我们。”
    崔博连连点头,现在,除了超强的实力能够保住他们之外,实在是看到第二条路。
    只是这件事,怎么看都有些玄乎。
    南阳,属珊军已经开始准备行囊准备回程了。
    所有人都很兴奋。
    一年多的征战,属珊军上上下下,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其实每一个人早就在盼望着能回家了。
    这可是锦衣归乡。
    而且萧绰的全面胜利,也代表着属珊军在未来的很多年中的荣耀,
    皮室军将来再是大辽勇士们最高荣耀了,
    属珊军才是。
    “恭喜大统领啊,听说这一次太后要大赏天下,特别是要封四位镇国王,以大统领的功绩,这一次绝对是这四人之一啊!”曲珍满脸堆笑,小心地奉承着。
    这可是他曲珍必须要抱住的大腿啊!
    “我不在乎这个!”耶律敏转着手里的刀子,道:“我更在意,怎么抓到崔昂!”
    “大统领,这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耶律敏摇头,“不是这么简单的。曲珍,太后在信中说得很清楚,她不阻我报仇,我怎么弄死崔昂都行,但有一条,赵国不能乱,不能让新宋或者西军有可乘之机。这,可就难了。”
    的确就难了。
    如此一来,属珊军用武力就不现实了。
    “所以曲珍,这件事,只能交给你来完成,要人我给人,要钱我给钱,而且只要你做好了这件事,把崔昂交到了我手中,我便认了你这个兄弟。”耶律敏夺的一声,把刀子插在大桉之上。
    “末将一定把这件事情办好!”曲珍连声道。
    房门轻叩,解宝出现在门口。
    “解将军,进来说话!”耶律敏召召手,“探头探脑的,有什么事找你家主将?”
    解宝不敢有半分隐瞒,躬身道:“回大统领,东京那边有人找过来了,是曲大将军的旧部,说起了东京方面的事些事情。”
    耶律敏看了曲珍一眼,放声大笑起来。
    “看起来聪明人很多,曲大将军,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必然不负大统领之期望,您便等着我把崔昂送到您的面前来吧!”曲珍也是喜出望外。
    “等到你把崔昂送到了我面前,我就会力推你坐上赵王这个位置,而且,我还会给你准备一些你急需要的东西,比方说粮食、钱帛,再让刘豫支援你一部分,必然能让你渡过眼前的难关。到了明年,一切便会好起来不是吗?”
    “多谢大统领!”曲珍一揖到地。
    翌日,蹄声隆隆,数万属珊军拔营启程,而曲珍也以护送的名义,带了三千步骑,与属珊军一起启程。
    南阳,暂时由曲珍副将解宝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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