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本安骑虎难下。
    民权,宁陵两个方向上一开始遇到了强有力的殂击,而他在中路则势如破竹,在他看来,这是赵军和齐军太过于无用而导致的。
    而自己的三万本部,因为其中有着一万出头的宫分军,战斗力自然要高出一大截。
    直到宁陵方向的陈天松来报,挡在他前面的,是本应当驻扎在下邳一带的田真所部,卢本安才警觉起来。
    而此时,他已经向前插得太深了。
    周边一支接着一支新的宋军将旗出现,挡在他前面的,不再是先前预估的最多万余宋军,根据将旗估计,最起码也有三万人,与他本部基本相当了。
    而高字大旗的出现,更让卢本安明白,自己这是中了圈套。
    宋军在京东方向之上所有的动作,只不过是幌子,他们的主力,就在这里。
    高迎祥想要彻底拿下自己。
    就在卢本安纠结于是退还是战的时候,右翼的解宝倒是帮他先拿了主意。
    解宝在民权与魏武白羽军恶战一场,然后被打垮了,其残部,正向着自己本部方向溃败而来。
    如果解宝还没有垮,自己倒还可以从容撤退。
    现在解宝一垮,侧翼,后方全都暴露在了宋军的面前,想要顺利撤走只能是做梦了。
    一天之后,左翼的陈天松也败了。
    陈天松干脆就跑了。
    带着剩下的几千人,一熘烟儿地往济南方向而去,连他这个主帅也不管了。
    这让卢本安气得牙痒痒。
    等自己回去之后,一定要给这个陈天松好看。
    既然无法顺当撤离,那就只剩下一条路,与对手决一死战,击败对手,然后再走。
    陈天松如果能与自己汇拢,那自己的力量能得到进一步的加强,击败对手的可能便又多了一分,这家伙倒好,跑了!
    果然与刘豫一般奸滑。
    倒是那解宝,还有几分骨气。
    其实解宝也想跑来着,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到了这个时候,谁都能发现出了大问题。
    只不过魏武动手太快,解宝想跑没来得及。
    宁陵方向田真没有想到陈天松这样机灵,事有不谐,立马跑路。
    在田真的映象之中,这个时候,你这个偏师,不该去救主帅吗?
    偏偏陈天松就不想去。
    他这一跑,倒是让田真很是郁闷。
    高帅的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计划,在自己这里被撕了一个口子,陈天松跑了七八千人呢!
    “你想一口吃掉我,也不怕涨坏了你的胃!”夕阳之下,卢本安看着远处宋军的大营,冷笑一声。“陷阱可以困住猎狗,可以困住孤狼,可是能困得住勐虎和雄狮吗?让你看看真正的大辽男儿是如何作战的。”
    虽然落入到了困境当中,但卢本安倒也并不慌。
    从心底里说,他还是瞧不起宋军。
    这种轻视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
    这么些年来,正儿八经的战场鏖战,大宋军队能够在辽人身上占到便宜的,到真是少之又少。
    这么些年来,也就是出了一个萧定而已。
    其他如广信、安裕这些边军,也就与辽军打一个有来有往而已。
    更何况,连东京都被大辽攻克,两个皇帝带着一帮子大臣,现在都在五国城放羊呢!
    “你精心布置了一张网,却看我是怎样把你这张网撕得七零八落的!”卢本安一带马缰,战马轻盈地奔向了大营。
    夕阳缓缓落下,将最后一抹阳光,留在了远处的高字大旗之上。
    卢本安之所以有如此的底气,是因为他手里还有着两大法宝。
    其中之一,是他在战前,便已经派出了一支三千人的骑后绕道出击睢县,这支部队昼伏夜出,平常所见,尽皆斩杀,不留活口,尽最大可能隐蔽自己的行踪。
    原本是希望他们能够突袭睢县敌人的后勤辎重大营的,现在看来,倒成了歪打正着。
    他相信统兵将领,自己的亲弟弟卢本溪有这个觉悟,在发现战场局势变化之后,会带着三千骑兵从后方直插战场。
    两军对垒,势均力敌,从后方突然杀来一支生力军,对手会是什么感觉?
    第二样法宝,当然是来自于承天皇太后的馈赠。
    火药。
    火药一直便存在,但火药强大到作为武器出现,时间并不长久。
    辽人对于火药武器可谓是痛彻心扉。
    因为他们的皇帝耶律俊,便是被火药炸伤以至于内伤缠绵从而英年早逝的。
    最让人无语的是,当年那些刺客,并不是对着耶律俊去的,他们想杀的是张超,结果,是耶律俊遭了池鱼之殃。
    所以辽国一直在努力地研究着火药武器。
    药发傀儡并不稀奇,但如何让看着人畜无害的药发傀儡变成杀人厉器,这就是一个大题目了。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承天皇太后虽然也仅仅是了解一鳞半爪,但这对于汇集了无数这方面人才的大辽来说便已经足够了。
    这几年来,大辽研发的火药威力,终于达到了想要的效果。
    当然,制作火药的技师以及打杂的下手,都被承天皇太后牢牢地控制在手中。
    作为承天皇太后的铁杆心腹,卢家从中京的火药制造局获得一些火药,倒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不过比起宋人来,还是有所不及。
    比方说宋人搞出来的那个什么火炮,大辽就暂时还弄不出来。
    不过只要有了模子,大辽在后头奋起直追便好。
    你有的,我也有。
    哪怕威力差一些,也无妨。
    差的那一部分,我有骁勇善战的士卒可以补上。
    据卢本安所知,位于中京的火药制造局正在努力制造威力更大的火药,以致于几乎每天都会死人。
    以大辽的体量,终有一天会超越你们。
    明日必然决战,这一点,高迎祥也清楚得很。
    卢本安不会坐视左右两翼的敌人包裹上来,他会力争用最短的时间将自己击败,只要击败了自己的中军,两翼的敌人也就不足为惧了。
    高迎祥很欣赏对手的勇气。
    所以,他也准备给予对手最大的尊重。
    雄鸡一声天下白。
    当天边刚刚露出一丝儿鱼肚白的时候,宋军便已经开始鱼贯出营。
    宋辽交战,还是延续了以往的老传统。
    那便是辽攻,宋守。
    而远处,炊烟鸟鸟,辽军似乎也正在吃着作战之前的最后一顿餐食。
    不知道下一顿饭会什么时候开,也不知道还没有机会吃下一顿饭,所以战前这一顿饭,一般都是极为丰盛,双方甚至都还为自己麾下的士卒一人准备了一碗酒。
    第一缕阳光投射在战场之上的时候,双方的战鼓已经是惊天动地了。
    铺天盖地的骑兵蜂涌而来。
    冲在最前头的,是伪赵的骑兵。
    别看现在赵国江河日下,一败再败,但他仍然保留了极多的骑兵队伍,要不然,也不可能从魏武那里逃脱。
    宋军的步兵阵容之前,一尊尊青铜炮,露出了狰狞的面容。
    不多,仅仅四十门而已。
    伴随着军官声嘶力竭的一声令下,四十门青铜门从左到右,依次开火。
    烟雾笼罩住了阵地,火知喷吐,无数的铁丸、铁沙、铁片甚至是石头被强劲的力道喷吐出了炮管,呼啸着飞向战场,落向那些狂奔而来的骑兵。
    对付这样的大规模群攻,这些铁片铁丸子可比实心弹来得更有力。
    看着冲击的骑兵一片片的倒下,卢本安仍然脸色如常。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宋军拥有这样的火炮,已经在战场之上出现过好几次了。
    最早是在汉江之上,江雄的船队仗着火炮,打垮了刘整。
    那时候的火炮,还是木制的,用不了几次。
    一年之前,魏武攻打下邑,最后轰破下邑城门的,又是火炮,只不过这一次变成了青铜的。
    你们有了,过不了多久,我们也会有的。
    卢本安心里默默地道。
    火炮的确射程远,杀伤力大,但射速,却并不快。
    所以,只要战马速度够快,便能杀到阵前。
    当然,除了火炮,宋军还有弩机,还有神臂弓。
    射程不同的武器远近搭配,将一波一波部击而来的骑兵,永远地留在了道路之上。
    而那些运气不错的骑兵,在闯过了一道又一道的生死线之后,也终于重重地与宋军的步兵线撞击到了一起。
    骑兵之后,是步兵的冲击。
    依然是赵军。
    作为辽人的仆从军,这个时候,自然是要有被拿来当炮灰的自觉。
    当然,也容不得他们不向前,因为辽军的督战队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任何的怯战行为,都会迎来马刀的兜头一刀。
    卢本安默默地计算着对方火炮的间隔时间,不可能一直发射的,在中京的火药制造局中,彷制的铜炮经常炸膛。
    应当有一个限制。
    当解宝哭丧着脸凑到了卢本安的面前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
    而辽军本部,也终于开始向前。
    对面的火炮,没有再响起。
    卢本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该我了。
    上千名冲锋的辽军骑兵之中,隐藏着百余名卢家本部心腹武士。
    他们的马上有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一个个陶瓷制作的小罐子。
    他们身着重甲,冒着宋军如雨的箭失,向前!
    然后,他们点燃了小罐子上的引线,用力地将这个小罐子投向了密密麻麻排列紧密的宋军步卒阵容。
    勐烈的爆炸之声让高迎祥变了颜色。
    连二接三的爆炸,终于掀开了先前辽军骑兵一直也没有冲开的步兵防线,辽军骑兵一涌而入。
    高迎祥的脸色变得铁青。
    娘的,没有算到这一着。
    不过你们以为这就行了吗?
    高某人打了快二十年仗,岂能只有这点子道行!
    玛瑙河上,张任拄着斩马刀坐在地上,两个士卒手忙脚乱地替他卸下身上的甲胃,那甲已经被砍得乱糟糟得了,身上也是一道道的触目惊心的伤口。
    刚刚在桥上扛了两柱香,现在轮到周全去扛了,张任赶紧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
    纵然有甲胃的遮挡,每一处伤都不太严重,但流血过多,一样要人命。
    特制的酒精被泼洒在伤口之上,挨刀子都不吭气的张任惨叫出身,让两个处理伤口的士兵一阵子哆嗦,伤口上的那些红色的肉刚刚那一阵子的跳动,看得让人胆战心惊。
    消毒,止血,上药,包扎,一系列的操作搞完,差不多就是近两柱香了,两个士兵重新帮着他把甲胃穿好。
    烂了的丢在一边,从战死的兄弟身上扒下来好的穿上。
    周全退下来了,又一位队将顶了上去。
    退回来的周全,下场并不比张任好上多少。
    张任便又看着刚刚作用在自己身上的流程在周全身上再来一遭。
    这员队将没有顶住。
    他被一个牛高马大的辽军拿狼牙棒把脑袋拍没了。
    张任一跃而起,提着刀便冲了上去,在辽人堪堪突破下一道胸墙的时候,他出现在了那里。
    辽人不要命地在进攻。
    桥上桥下,到处都堆满了辽人的尸体。
    更有不少悍不畏死的家伙,居然纵马从上游下了河,想顺流而来飘到对岸来,但汹涌的河水转眼之间就把他们卷到了河底,此情此景,周全和张任只想喊一声老天保佑。
    如果是以前那个温顺的玛瑙河,只怕现在他们早就全体完蛋了。
    而现在,他们只需要守一座桥而已。
    敌人再多,一次也只能上来几十个。
    要是来得多了,布置在两岸的弩机,便会让他们领教一下什么叫送人头。
    唯一要命的是,敌人太多。
    半天厮杀,无休无止。
    即便是轮战,张任也感到很疲倦了。
    现在他们只是希望,援军能早点来。
    从发现辽军开始,他们便派人出去求援。那家伙带了一匹马,两头骡子狂奔而去。
    睢县这一战,注定将会载入史册。
    因为这一战,是正儿八经的大规模的火器被运用到了战场之上。
    虽然这些火器都还只能说是最为原始的东西,但却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在作战双方都见识到了热武器对于作战的巨大作用之后,对于威力更大的火药武器的追求,必然会在极大程度之上推动他的发展。
    特别是当两个当世最大国都把这件事情当成一件急务,并且展开了激烈的竞争的时候就更是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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