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寒安面色古怪,看着面前的蜀文王。
    批注之前出现过一次,是九世善人顾强。
    可顾强也只有四个字,“蔼然仁者”。
    这蜀文王一下八个字。
    相当于这个项目,不光加大加粗,还打上了七彩特效。
    这人,东岳大帝看上了。
    别吧,老板,你这样让我很难做啊。
    之前顾强还好说,人家没啥本事,也没见过世面。
    这……可是蜀国开国的王啊,这可是,从鬼仙跌落的鬼王境界啊。
    这让我忽悠他?
    孔寒安一个脑袋两个大。
    可老板吩咐了,他又不得不做。
    挥手制止了手下们接下来的发泄,孔寒安笑眯眯的问道:“大王,如何?”
    蜀文王苦笑一声:“你技高一筹,又何苦羞辱孤?死便死吧。”
    孔寒安摇了摇头,指了指漫天的鬼海:“你知道为何他们要攻击你么?你知道为何你反而被顾强身上的万民生念击溃么?”
    蜀文王被勾魂锁链五花大绑,已做不出动作,听到孔寒安的话,费力的低下了头。
    “若您愿意,请让我死个明白。”
    孔寒安道:“百姓,从来不会在意是谁在管理他们,王也好,官也好,
    只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吃饱喝足,好好活着,尊奉父母,养育妻儿,他们便会满足了,
    从古到今,皆如此。
    可你啊,你建立起了一个国度,对他们提供了庇佑,这虽然是好,为你带来了这死后的冕服与一身的功德……”
    指了指空间通道外华丽的寝陵,孔寒安继续说道:“可为了满足你死后的野心与享受,他们背井离乡,战场搏命,还有那鬼海,他们都是为你殉葬而死,这便违背了他们的心意。”
    拍了拍顾强的肩膀,孔寒安说着:“顾老爷生前只是一方大员,但他把心思都放在提高百姓生活质量上。
    锄奸助贫,教导农桑,修桥铺路。
    相比跟随你有性命之忧,顾强却是实实在在的满足了百姓的需求,却又没有索取什么回报。”
    蜀文王有些不服:“若没有我建立蜀国,他们如何能享受到安宁,他们为我奉献有何不可?
    你不知道,蜀国之前可是……”
    孔寒安幽幽的叹了口气,打断了蜀文王的话:“可时代变了啊,大王。”
    时代变了。
    这几个字给蜀文王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外面已经是大齐帝国,而不是蜀国了。
    蜀国之前,那片土地,曾属于秦国。
    蜀国的独立,何尝不是一个时代的改变。
    他尘封许久的记忆被唤醒。
    一个养蚕的奴隶,因为养蚕的技术好,庄园里的奴隶们都来向他学习。
    他毫不吝啬,一开始,他只是希望那些人能因为他的教导,能更好的活着。
    逐渐的,那个奴隶的追随者越来越多。
    后来,他发现,光是技术好并不能改变什么。
    秦国的奴隶主只会压迫他们做的更多,而不会给他们更好的生存环境。
    于是,在交涉无果后,他带领着追随者们起义了。
    起义后,他见到了更多受到秦国压迫的人,他想给他们一个没有压迫的国度。
    随着地盘越来越大,追随者越来越多,遵从他的人越来越多,击败的敌人越来越多。
    他渐渐迷失了,忘记了最早的那个养蚕人。
    不论是追随的人,还是投靠的人,甚至是接壤的秦国、楚国、晋国这些强国。
    他们都尊敬他,告诉他。
    他是这片区域最伟大的存在,他是王,他是蜀王。
    许多人对他歌功颂德,大臣们给他起了新名字,编造了他的身世。
    那些传说无不叙述着,他天生注定为王。
    他也开始以为他注定为王。
    他成了生杀夺于的蜀王。
    虽然,他仍旧希望他麾下的子民过得好一些。
    但起义最初的心思,已经被尘封起来。
    因为,他是王。
    顺着眼前年轻人指的方向,他看到了那漫天飘荡的冤魂。
    他心中开始怀疑,他的所做所为,和当年那些奴隶主有什么区别?
    看来,他是真的忘了初心。
    真的以为,有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他就能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子民的奉献。
    可现在,他想起来了。
    蚕是他的职业,丛是他出生的地方。
    他曾是,被人叫蚕丛的奴隶。
    这个名字,十分有辱他王的身份,有辱他的功绩。
    蜀文王隐隐有些抗拒,兀自做着最后的挣扎。
    “可,若没有王,他们怎么过得好?”
    孔寒安复杂的笑了,他想到了上辈子的生活。
    上辈子虽然还是有阶级的存在,但比这个封建的世界,要强太多了。
    而且,尚有许多志士,在为了那个崇高的目标努力。
    “我见过这样一个世界,要不,你加入阴司,跟着我干吧,我慢慢告诉你。”
    此话一出,附近所有人都震惊了。
    尤其是胥童和黑白无常。
    大人连蜀文王都要招揽?
    联想到在蜀王陵里孔寒安说的话,他的胸襟与野心已经昭然若现。
    连一国的王都成为他们的同僚,大人的野心,只怕不会偏安一隅。
    跟随这样的人,阴司地府的未来,他们的未来,不可限量。
    可他们生前,都是蜀国人,他们自小都曾敬仰过蜀文王……
    一时间,他们有些复杂……
    蜀文王闻言怔了怔,倒不是因为孔寒安突兀的招揽。
    他生前是王,一生阅人无数,孔寒安说话真与假,他当然分辨的出。
    那语气里饱含着眷念与钦佩,崇敬与笃定,这是做不得假的。
    他听得出,孔寒安是真的见过那样一个国家,一个没有王的国家。
    蜀文王张了张嘴,他本想摆摆架子。
    他是个王,岂能轻易低头做小?
    但孔寒安说的那种世界,他是真的想知道,想了解,想见一见。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世界,如果有机会,希望您能带我去看看。”
    蜀王再次低下了头:“蚕丛请求您,让我曾经的子民们,获得安息。”
    鬼王从鬼海中杀出。
    “大王,你在做什么?王不能低头啊!!”
    孔寒安笑了,指了指那鬼王说道:“拿下他。”
    黑白无常与五盗扑了上去。
    孔寒安拿出了后土玉印和一叠未盖章的冥币。
    对蜀文王蚕丛说道:“你真想让他们安息么?”
    孔寒安在方才对话时,隐隐有了一种感悟。
    顾强与蚕丛的人间香火,或许也是一种功德。
    孔寒安想试一试,蚕丛能不能代替他印冥钞。
    蚕丛坚定的点了点头。
    那些鬼魂是因为他的迷失而死,由他来超度,未尝不可。
    他接过了玉印和冥钞,接过了孔寒安递过的笔,一边写,一边盖。
    玉印落下,法则诞生,冥币获得了天地钱庄的认可。
    而同时,蚕丛身上象征着万民香火的王服,则开始变淡了。
    蚕丛身上的百姓生念,是蜀国千百年来积累而成的。
    可蜀国毕竟灭亡了。
    虽然也有人悼念记挂他,但蚕丛的消耗,明显入不敷出。
    蚕丛不在乎,他在为自己遗忘了初心,为自己的变节而赎罪。
    这是一个王,能为他的子民,所做的最后的事情。
    樵夫巴在一旁满心复杂,他接过了蚕丛递过来的冥币,送入火盆之中焚烧。
    一边努力和冤魂沟通,化解他们的怨念,一边在心里想着。
    那样的世界……真的存在么?
    一旁的顾强满是好奇的打量着蚕丛的操作。
    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蚕丛身上的生念用一次就少许多,难以再生。
    可他顾强身上的香火,是可以再获得的啊。
    那他岂不是……
    刚想到这些,他立刻警醒。
    不能让大人知道,要让他知道了,我……
    顾强突然感到了一道炽热的眼神射向了他。
    他偷偷斜眼看去,是孔大人!
    孔寒安那浓眉大眼……
    仿佛一个饥渴了很久的流浪汉,看见了两个又白又大的馒头。
    顾强还是双腿一软。
    完蛋了。
    陡然间,孔寒安虎躯一震。
    冥界漫天阴气开始像孔寒安体内涌入。
    黎更族长叹了口气,这场景,他是第三次看见了。
    “孔大人,这是又进阶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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