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寒安敢发誓,他什么都没做。
    或者说,他本想抽出天罚,殊死一搏。
    但他并没有任何行动。
    要是天罚插入了天上那位的胸口,他咬牙切齿,那孔寒安也便认了。
    可这信徒起落,孔寒安看都没看明白,与他何干?!
    孔寒安不想背锅,但讲道理,这锅,他必须要背。
    缘由起于冥界。
    罗酆山神殿中,四位元神分庭而立。
    马睁竖眼,关捋长须,赵持元宝,而温则黯然,没有光泽。
    神庙主位,东岳泰山大帝的神像面色肃穆,巍然而坐。
    其身旁,又有一尊和蔼慈祥的女神神像,与他并肩。
    这是后土神庙中的神像。
    自五盗将神桃树挪移过来,冥河迁改,支流正在逐渐变为主流,而神桃树下的后土庙,也在平心的指挥下与罗酆山的神庙合并,后土与泰山共占主位。
    今日,属于冥界吉日。
    在平心的主持下,神殿里,二位大神身后,又立起了一座神像。
    这神像一席黑袍,其上光泽涌动,头戴东海龙王之王冕,脚踏象征着冥河与东海的波涛。
    一手持剑,剑是三寸漆黑紫光流转之短剑。
    一手持书,书本暗含宝光,其中夹着一只笔,书面之上,写着《生死簿》三个大字。
    冕旒之下,隐隐露出了一双浓眉大眼,眼中带着狡黠与坚毅,高挺鼻梁之下,又是一张咧开的嘴,隐隐八颗白牙露出。
    若孔寒安在此,一定惊得掉下巴。
    这立于二位主神神像之后的,正是他自己!
    好巧不巧,便是在人间天神凌驾于千机城上之时,这尊神像正好落定。
    平心双手结印,盈盈下拜,那神像仿佛有了神韵,宛若活物。
    秦广站立在平心身侧,竟感觉那双浓眉大眼好似在注视着自己。
    秦广有些心虚,毕竟自家王上的性子他知道。
    孔寒安一向低调,听闻上次东岳庙中有人给他立像,他都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孟婆大人,府君见到这尊神像,应该不会生气吧?”
    平心轻哼一声。
    “他已从娘娘手中接过了冥界的权柄,你们平日祭拜,也得有个对象吧。”
    “更何况,人间那为他而立的神像实在丑陋,我怀疑那帮修士没安好心!”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正好今日是那缺得一,此时为他立像,人间信仰香火,便会汇聚到此神像之上,只等他进阶为神,便会归于他身上。”
    “此等良辰,错过了便不知道还要多久,来不及通知他了。”
    平心平日里都是笑盈盈的,此时难得展露了一方不容置疑。
    秦广捋了捋胡子,觉得这样也好,便不再多言。
    位于剑阁郡、南郡的东岳庙内,那满脸络腮的黑脸神像里隐隐有股力量,导入了冥界之中。
    这两郡,乃五斗米教活动的区域。
    乔道陵深受孔寒安的恩德,虽然如今已辞去黄泉监的官职,但五斗米教也确实是替地府与孔寒安宣扬名声,所以那黑脸神像,在两郡之中颇有信徒。
    此时此刻,黑脸神像的信徒们隐隐心中安稳,莫名的感觉自己有了一个主心骨。
    而北地郡千机城,也有一些黑脸神像的小神龛。
    墨家信鬼,千机城又有白无常与周苦闷照拂,难民们立个神像以表敬意,也不算什么。
    虽不说家家户户,但每栋楼里,也却有那么几座。
    其上也有一些光泽流转,虽然不如剑阁郡与南郡之多,但也对难民们产生了一丝影响。
    好巧不巧,便是在天神凌驾于千机城上之时,孔寒安的神像中光泽流转。
    对抗神性,最好的办法也是神性。
    孔寒安的神性虽有不足,可激荡之下,千机城百姓心中却有那么一丝,念起了地府的好。
    一个是突然出现说给他们未来的神,一个是平日里庇护他们的神。
    两相冲击,信仰动摇,他们自然没再任由东极青华的神性接引。
    不知平心是有意还是无意,孔寒安自己甚至都不知道此事。
    但这暗中的变化,却给千机城的局势造成了一些影响。
    东极青华是正神,他感知到了与他争夺信仰的人。
    他视孔寒安,宛如视蝼蚁。
    神被蝼蚁抢夺了即将到手的蛋糕,如此冒犯,他如何能不生气。
    这情绪动荡之下,宝光似乎出现了一丝破绽。
    孔寒安尚未注意到,他还正在纳闷,耳旁传来了破空声。
    “只是东北度仙上圣,也敢来我千机城闹事,好胆!”
    孔寒安怔了怔,脸色又不由更差了些。
    东极青华,有十尊化身,东北方号称度仙上圣天尊……
    原来来者,只是一尊分身!?
    北地郡不在东北,但也确实是在北方。
    可这度仙,度的又是什么仙呢?
    以救苦救难之名,引凡人上仙界,被诸神当猪养?
    孔寒安心中微微有些泛冷。
    马元帅的疑问言犹在耳。
    “这有何不好?”
    更远一些,炎庭帝的声音也在耳旁回荡。
    “你真当他们不吃人?”
    当肉食者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错,而黔首们纷纷以此为荣的时候……
    他想做什么改变,要面对的,就得是整个世界!
    孔寒安自认不是大慈大悲的善人,他也没有要济世救俗的远大抱负。
    以孔寒安之能,他大可以与天上的那位花言巧语,不说建立关系,起码可以保地府无虞。
    可生而为人,还没有忘记上辈子受过的教育,有些事情他看不惯。
    与世界为敌,听起来很燃,但……
    吃力不讨好。
    天上那位,仅是分身,其周身宝光便犹如日月,而孔寒安此时不过星火。
    孔寒安一时有些踌躇,出现了一阵恍惚。
    事态的发展从来不会因为孔寒安的恍惚而有何改变。
    东北方度仙上圣须臾之中露出了破绽,而千机城一方,也给出了响应。
    翟目智迟,只代表他说话慢,他的行动一直不弱。
    暴呵之声余由绕耳,宝光之中已多出了一道身影。
    翟目出现在了度仙上圣身后,刺出了手中的非攻剑。
    擒贼先擒王,自古皆如是。
    “蝼蚁之躯,安敢犯我神威!”
    度仙上圣呵斥,宝光将翟目吞没。
    可墨家钜子,真就近身肉搏一个手段?
    整个千机城,今夜不知响了多少次,孔寒安身后轰隆巨响。
    那铁质的千机塔,探出了头,对准了东极青华的分身。
    控制台的屋顶不知何时收缩了起来,整个千机塔给孔寒安的感觉,就如一个黑黝黝的炮洞。
    有爆裂的能量自其中喷涌而上,轰到了宝光之中。
    宝光动摇,却未击碎,度仙上圣的声音有了那么一丝疲惫。
    “莹莹之火,岂可与日月争辉。”
    “不愧是度仙上圣。”
    李攸扶着钟馗踱步而出,虚弱的黑无常借着钟馗之口如是说道。
    “可若加上天劫之威呢?”
    比度仙上圣更高的天空中,已阴云密布,隐有雷光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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