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梅花村王府工竣,柳毅入朝谢恩,肃宗加九锡,赐彩田。令柳萼兄弟回家,终养柳毅。父子拜阙出朝,择期归里。上自诸王,下及百官,阻道奉侍者,莫计其数。柳毅向二子道:“衣锦而归故里,人生诚为快事。可惜你两位母亲不得亲见我如此荣耀,想来未免心伤。”柳萼答道:“到得家时,孩儿兄弟两人一赴洞庭,一往山阴。苦苦哀求两位母亲,亦断无不回来之理。”
    行不月余,已是梅花村前。柳毅先拜谢程惠心,然后到了王府门首。下得轿来,步入宅中。抬头看时,两位夫人从东、西两楼内走出,下阶迎道:“老爷征尘况瘁,妾等久候多时了。”柳毅一见大喜,称道:“贤妻去来不测,真神人也。”令柳萼、柳华各领媳妇,参拜婆婆。二位娘子见了两位夫人,亦甚为惊讶。从此一家团圆,拜谢天地。庄乡亲友来拜看望者,络绎不绝,较昔日大不相同,这正是:
    时当无须送炭日,来者尽是添花人。
    一日,有看门的忽来禀报:“外面有一位官长并一位太太,坐两乘大轿而来,说系王爷的亲眷,住在洞庭湖边,特来拜贺。叫小人先来禀知。”柳毅着柳萼出来迎接,乃是洞庭君夫妇。柳毅闻说,亲接到大堂阶下,让到内宅相会。洞庭君道:“贤婿衣锦荣归,愚夫妇未能早来相贺,有罪,有罪!”柳毅答道:“小婿幸托岳丈福力,叼膺王家爵赏。又劳远来看望,如何敢当!”柳毅拜倒在地,洞庭君亦为答礼。螭娘同虓儿出来,参拜了爹娘。洞庭君向辰夫人道:“寅氏姐姐,真堪与吾儿并肩。”辰夫人道:“寅太太是何等人物,自应有此异女。”虓儿道:“孩儿视姐姐相逊远矣!爹娘何得如此过奖!”到了午间,就在螭娘楼中设席,款待洞庭君夫妇。
    到了日夕,见一乘驼轿,里边坐着位华贵夫人,男仆女童跟有七八个人。来到王府门口,向看门的说道:“山阴寅老太太到了!进去先通报一声。”看门的进来一禀,螭娘向虓儿道:“娘家母亲来了,咱作速出去相迎。”虓儿跟定螭娘,迎出仪门以外。寅夫人已竟下轿,走到大门里边。螭娘道:“儿等不知母亲下降,未免失误远迎。”寅夫人道:“老身猝然相顾,你们那里知道!”正才说道,柳毅也从里边迎出。
    到了中楼,寅夫人看见辰太太,问虓儿道:“这位贵客是谁?”虓儿答道:“是辰家母亲,也是今日才来的。”寅夫人道:“平日未曾见过,亲家千万莫怪!”当下两个重新见礼,螭娘同虓儿一齐过来参拜了寅夫人。寅夫人向螭娘说道:“小女素少教训,诸般全望姐姐领料。”螭娘答道:“妹子诸事练达,远胜孩儿百倍。”虓儿道:“姐姐性格宽和,孩儿蒙顾多矣!一言难尽。”寅夫人又拜谢了螭娘,辰夫人道:“亲家太多礼了!他姊妹们相处甚得,你我做娘的何须过为挂念!”
    刚才说完,柳毅进来参拜寅氏夫人。寅夫人道:“贤婿如此显贵,老身怎敢当礼!”柳毅倒身下拜,寅夫人也同拜了。洞庭君要请见寅夫人,寅夫人全然不避。相见礼毕,洞庭君退出,别室坐下,向柳毅说道:“寅夫人满面祥光,真乃蓬瀛人物!贤婿毋得以泛常女流视之。”柳毅答道:“微岳丈相嘱,小婿早不敢以凡庸相待。”到了次日,洞庭君先告辞而归。留下辰太太和寅氏夫人少住半年,一并回去。
    看门人又进来禀道:“外面有一位贵客来拜王爷。”柳毅听说,在中堂相候,着人请进,却是钱塘君辰杰。柳毅远远望见,连忙降阶相迎。彼此携手,进了中堂,相见叙礼坐定,钱塘君道:“贤侄坦位列鼎铉,老夫告叨荣耀。”柳毅答道:“愚侄婿仗托叔岳山斗,幸获蒙恩朝廷,几不胜任多矣!”钱塘君道:“贤侄坦不必过谦!昔年间游洞庭时,我所说上山伏虎豹,下海擒蛟龙,以此扬名当代。这几句话可落空否?”柳毅道:“叔岳所言果然不谬。”彼此大笑。螭娘同虓儿出来参拜了叔父,设席款待。钱塘君仅住一宿而去。
    却说柳毅回家住了半年,启了一本,请追封先代并嫡妻贾氏。疏上,批准:
    诰封柳洁为乐善王;诰封庄氏为淑德夫人;诰封嫡妻贾氏为淑懿夫人。
    皇上发帑银千两,令其建坊。柳毅入朝谢恩,肃宗厚加赏赐而归。
    螭娘劝柳毅把贾庆长二子招到府来,照管成名,聘娶了范维宝二女为妻。柳毅念他父亲修桥济人,致有此报。就雇觅工夫,把桥重修了一番。刻石于上额,其桥曰“普济桥”。
    一日,辰太太、寅夫人在楼上奕棋,忽一女仆进来说道:“看门的请辰老太太,有要事相禀。”辰太太下的楼来,看门人禀道:“外边有个黑长汉子,领着一个女人,却甚爽利。说他姓熊名良,住在蟠龙山内。夫妇两人度日不过,要投在王爷府下为奴。但恐二太太不容,先央辰老太太给他说个人情。”辰太太道:“为人方便,自是好事。叫他进来,我再问他。”看门人回信熊良,辰太太随后步至中堂。熊良夫妇跟着看门人走进堂前,一见辰太太,夫妇两个一齐跪下磕头。辰太太问道:“你夫妇两个正当壮年,为何要投在柳府门下作仆?”熊良回道:“小人住在荒山,衣食不给,故愿投为奴,以效奔走。因往年得罪过二太太与寅老太太,特央辰老太太替小人讲个情面,王爷那边就易说了。”辰太太道:“这却不难,外面伺候!”
    却说辰太太回到楼上,把熊良求情一事向寅夫人一说。寅夫人道:“这是蟠龙山住的熊大王,他颇有些道业。他的女人名为灵狐,也是修炼了多年的一个狐仙。今日来投,并非真心为奴,实是要借此阶梯,同归正果。君子从来与人为善,女儿虽系无知,断不咎其既往。只要他小心办事罢了!”当下就同辰太太把柳毅请到楼上,将熊良夫妇愿投为奴之事逐一说明。柳前答道:“既两位岳母举荐,小婿那有不收之理!”辰太太复至中堂,叫过熊良夫妇来,分咐道:“二太太、寅老太太俱已领我情面,王爷跟前我同寅老太太俱替你说清了。男在外厢,女在内厨。除衣食外,每年各给身价银二十两。明日写了投词,就进宅磕头罢了!”熊良夫妇叩谢而去。
    辰太太转入楼来,寅夫人问道:“亲家,你都向他说清了吗?”辰太太答道:“俱经说清,明晨就进宅来磕头。”寅夫人道:“熊良夫妇来投,这正是卿家升仙的先兆,女儿等无得真以奴仆相待。异日跻云楼成为升仙楼,熊良夫妇来投之意才见明白。”螭娘、虓儿两个听了这几句话,彼此相视而笑。
    到了次日,熊良写了一张投词,托看门人传进来。上写道:
    其投词熊良并妻狐氏,因家中度日不过,情愿投于柳府门下为奴。言明衣食外每年各给身价银二十两。进宅之后,任凭呼唤。如不小心,甘受责罚。恐后无据,立此存照。
    柳毅收了投词,熊良夫妇进入宅中,从上而下磕头已过。熊良就在外边看守书房,狐氏就在内宅照管厨房。二人办事,处处勤谨。满宅中人,无不如意。又住了几个月,寅、辰两位夫人各自回家而去。
    却说时当十月中间,忽然阴云密布,雪花乱飘。没消三两个时辰,平地下就有一二尺深。忽从雪里走来一个全真道人,走到王府门前,坐下化缘。看门的问道:“师傅你是化钱,是化饭呢?早些说清,我好打发你走路。你看王府门首,不可在此久住。”那道人答道:“贫道也不化钱,也不化饭,只化王爷见一面。”看门的道:“这却难了!你是何人,就敢惊动王爷?”那道人答道:“贫道与王爷系有故交,宁不叫我一见吗?”旁边有一个掌家,说道:“王爷、太太,尽好管事。我上去代你禀声,准见固好,不准见别怨。”道人道:“正是这样。”
    那掌家进宅禀道:“外边有个道人,说与王爷系有夙交,特要求见王爷。”柳毅吩咐:“请他在东书房相会。”掌家出来,说道:“王爷在东书房相候,请师傅作速进去”。那道人跟定掌家,来到东书房里,与柳毅见礼。柳毅问道:“师傅住在那山?”道人答道:“贫道住在昆仑山内。”柳毅问道:“适才小人儿说师傅与我系有夙交,是在何年会过?”那道人答道:“老王爷修桥济人之先,贫道曾在宅上扰斋一次。外有所赠律诗一首,这些年来不知还收着否?”柳毅听了这几句话,知道他就是觉迷道人。当时让坐赐斋,斋罢,柳毅就留他住下。道人答道:“贫道非为一斋而来,正要常居府中,以尽我来之意。”柳毅道:“府中缺人清淡,如此正妙!”遂与柳毅朝夕叙谈,说的尽是些方外的事情。柳毅听得津津有味,遂敬以为神。
    一日,道人向柳毅说道:“王爷位极王公,尊荣无尚。但俗态未脱,日后何以与两位太太同归正果?我有《度世良缘》一册,览此可洗脱尘氛,保养性灵。”说罢,就从囊中取书一卷,呈于柳毅。柳毅接上,展开一看,尽是行功、运气、辟谷、炼丹诸方。柳毅得了这书,就把一切家务俱交于柳萼照管,日与两位夫人在楼上看书静养。将近半载,就能不食人间烟火。
    辟谷一年,道人又向柳毅说道:“王爷俗肠洗净,再以灵芝、甘露培其性根,以九转神丹滋其元气,庶几遐升可望了。”柳毅道:“灵芝、甘露,谁能去求?炉火炼丹,何人执掌?”道人说道:“熊良夫妇,颇能办此。照样做去,断不推脱。”柳毅遂着熊良专管炉火,狐氏采取芝露。嗣后,柳毅饥食灵芝,渴饮甘露,飘飘然如入仙境。
    又住了三年,丹已炼成,共得七粒。道人拿去一粒,熊良夫妇各吃一粒,把四粒献与柳毅。两位夫人各吃一粒,柳毅吃了两粒,自此,柳毅夫妇也不下楼了。每月望日夜间,月中从紫云上下来几位仙人,步入楼内,与柳毅夫妇谈笑多时,半夜方各散去。道人向柳毅说道:“王爷仙体已成,贫道从此告辞。”又留下律诗一首,仍当雪夜而去。其诗云:
    修仙无事寻阶梯,养性虔诚赛木鸡。
    点破真精能羽化,一灵独自到畦西。
    但不知柳毅后来成仙如何,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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