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吓得魂不守舍的士兵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进殿前司大堂。
    “反了,反了,殿帅,反了!”惊魂无状的士兵在李继隆面前手足无措,连句连贯的话都说不清楚。
    李继隆也停下了慌乱的步伐,喝道:“说清楚,谁反了?”
    “捧日军,捧日军哗变了,大军已经朝皇城杀去了,全乱了,汴梁城全乱套了,到处都在杀人。”
    李继隆闻之,大怒:“谁?捧日军哗变?快,快派人通知宫禁。”
    堂中当值的十多位官员将军个个脸色发白,不知道这到底出了什么事了,这里有很多人就经历过当年赵炅篡周的哗变。
    几名士兵哭丧着脸,指着皇城的方向道:“殿帅,来不及了,几处宫门都被乱兵围上了。”
    就在此时,殿前司的大门外一阵马蹄震荡的嘈杂,从大堂里望去,大门口已经杀得尸横一片,殿前司的守兵在院中到底逃窜,后面跟着一群气势汹汹的见人就砍人禁军。
    李继隆当即从墙上抽出长剑,大喝道:“放肆,乱臣贼子,安敢在此兴风作浪,来人,随本将军堪乱!”
    他的话还没说完,赫然已经看到被鲜血染红的陆飞凶神恶煞一般的站在大门处,几乎是如同砍萝卜一样的砍倒疲于奔命的守卫。
    “陆飞!你要作甚?”李继隆拎着长剑,一脚将正要往大堂里冲的士兵给踢了出来,剑端指着陆飞,怒不可遏。
    殿前司只是一处军事衙门,并非军事驻地,这里没有多少驻军,顶多有近百名岗哨,哪里经得起像捧日军这种从战场上下来的真正的士兵的冲击,片刻之内就毫无招架之力,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在大院里跪了一地。
    陆飞将西华门守将内殿弓箭直马明的人头往李继隆脚下一扔,喝道:“反宋复唐,大唐复国了。”
    院中一呼百应,带血的长枪林立,人人都显得很兴奋,其中叫得最欢的自然是原南唐的降兵。
    李继隆身边已只剩十多名当值的将领,这些人上值时都是一身的常服,别说盔甲,连兵器都未曾带在身上,面对这群如狼似虎的乱兵,人人自危,唯独李继隆身边的几十名亲兵还执长枪将李继隆给簇拥在当间,双方隔着大堂对峙。
    李继隆看了看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心中大骇,难不成西华门已被乱兵攻破?当下他怒火中烧,分开众亲兵,将手里的长剑往地上一扔,指着这满院的士兵道:“混账,你们都疯了嘛,放下武器,我是你们的将军,我命令你们放下武器。”
    陆飞也从众兵中挤上前,二人之间不过一丈远:“李继隆,放弃抵抗吧,皇城已破,大宋亡了,我敬你曾经是我的上宪,投降,免死!”
    李继隆暴怒:“你休想,陆飞,你不用妖言惑众,你有多少斤两老子一清二楚,凭你也想撼动我大宋皇威吗,捧日军的兄弟们,擒下陆飞,官家对你们的所作所为将不再追究,不要助纣为虐。”
    陆飞哈哈大笑,张开双臂以示身后众兵道:“李继隆,你睁开眼看看,这里已经被我包围,站在我身后的这些兄弟还是你的兵吗,还是大宋的禁军吗?弟兄们,赵炅老贼身为周将却篡位自立,数年来对中原周边各国屡屡用兵,一一吞并,残杀百姓,至使天下战乱不止,今日,有仇报仇,有冤伸冤,重建大唐盛世,拿下李继隆,杀!”
    一声令下,众兵突进,刀枪就在众人面前翻飞,不断有人倒下,李继隆和一众亲兵以及众值将被一步步的逼到了堂中,复而又有人从后堂包围过来,李继隆视左右亲兵已不足十人。
    “陆飞,老子瞎了眼,官家,臣有罪。”李继隆大喝一声,当即就要举剑抹脖子。
    陆飞当然不能让他死了,随即喊道:“李继隆,死得这么窝囊,你不觉得可惜吗?”
    暴喝让堂上的砍杀之时静止,只有大院里那些伤兵在痛苦的哀嚎。
    李继隆的剑紧紧的贴在气管处,咬牙切齿的瞪着陆飞,这时他身边的亲兵也都跪了下来,哭劝道:“将军,不能轻生哪,将军!”
    陆飞分开众兵,将手里的放李继隆面前一扔,面带诚恳,拱手道:“李将军,今日此变,虽由我而起,但你也看到了,小小一次哗变竟能引起这么大的剧变,这难道仅仅是因为我吗?不,我不过是喊出了千万人想喊却不敢做的事,赵炅立宋已来,处处排挤我们这些为大宋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武将,远的不说,西征一战,我捧日军死了多少人,赵家天子恩赏皆出自其自身的喜好,戴恩是怎么死的,堂堂七万大军的统帅竟然被逼成了一个武夫,这难道不令我等寒心吗?”
    李继隆道:“这并不是你能犯上作乱的借口,你就是一个叛贼,大宋的叛贼!你辜负了官家对你的信任,辜负了我李继隆对你的赏识,你以南唐一降卒的身份,一步步到今天,是谁给你了这份荣耀,你不思报效,你就是个反复小人。”
    陆飞冷笑道:“我是小人?那他赵炅又是什么东西,他明知我是前唐降卒,可他还是将大唐的皇后强赐于我为婢,他这不仅仅是羞辱了大唐皇后,更羞辱了我唐国百姓,唐**力不济可以亡在大宋的铁蹄之下,唐人也可以降,但唐人不可辱。”
    “哈哈……!”
    李继隆突然放声大笑:“大唐皇后?你嘴里的唐国不过是偏安江南的割据,有何资格妄称天数,她周薇更非大唐皇后,乃是我大宋天子的阶下之囚,亡国之女也配称皇后,哈哈……”
    “杀了他,杀了他,他敢侮辱我们大唐的皇后,杀了他!”陆飞带来的都是挑选出来的原前唐降兵,哪里受得了这种气,一时群情激愤,个个恨不得上去将他剁成肉泥。
    陆飞一挥,堂上立时安静下来,他道:“李继隆,我敬你是条汉子,朝代更迭乃是大势所趋,你若不想汴梁城成一片废墟,请下令将捧日军右厢的军令交给我指挥,我可以保你李继隆满门平安。”
    李继隆哈哈大笑,这句话反过来就是要是不下令,那他的满门老小将死得一个不剩。
    李继隆怒道:“你休想,我李继隆是当朝国舅,是已故大宋皇后的亲弟弟,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看你怎么收拾这个局面,汴梁城外十万禁军片刻就能杀到,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将一个都活不了!”
    陆飞哼笑一声道:“你听,这全城的军民都在喊什么,‘反宋复唐’,今日之后再无大宋,你这个国舅又有何用,为民为已,李将军还是下令吧。”
    陆飞并没有说谎,满大街都有兵民在高呼类似于这种口号,这不是因为陆飞有号召力,也不是因为汴梁的百姓多么想念大唐,仅仅因为只有原来降宋的唐人走上了街头,其余的什么北汉国人,吴越国人这些人没站出来喊而已。
    李继隆也哼哼一笑,拍着胸口,一脸不惧死,道:“不可能,我生不能保官家,死也要作一个忠臣,你要杀我家小,悉听尊便。”
    现在的局势只是捧日军左厢哗变,右厢没有参与进来,可能禁军中大部分将领都不知道京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有多少禁军参与了哗变,在汴梁,兵变发生过很多次,成功率很高,久而久之,这就让一些将领们慢慢摸索出一条自保之道:在没有弄清楚大势之前,千万不要动,要静观其变,这并不是说这些人都是墙头草,只是因为就算有人去解皇城之围,将来赵炅保住天下,可他怎么从这些哗变和救驾的将领之中把他们一一分辨出来,凭他看到的一切?谁敢保证来救驾的不是想趁火打劫,眼见大势不行才临阵倒戈,这是哗变,不是地方将领的叛乱,皇帝根本没有办法分清谁是忠谁是奸,最后的结果就是全杀了。
    所以,一动不动才是最稳妥的自保之路,至少说明这个人没有反意,这也正是为什么在汴梁历次兵变屡屡能成功的最重要的原因。
    纵观古今,一旦皇帝知道京城周围有军队哗变,他最先下达到京城各守军的圣旨就是让他们各司其职不要动,若是这时候有那立功心切的将领打着保卫皇帝的旗号领兵过来,皇帝肯定会把他宰了,最轻也得收了兵权。
    陆飞也算是在禁军里混了些日子,知道这种习气,所以要求李继隆下这份军令才显得至关重要,只有他才能调得动捧日军右厢两万多人。
    陆飞很欣赏李继隆的忠诚,当下语气缓和的露出一个微笑,挥挥手示意一众人散开,道:“李将军,我并非嗜杀之人,更不想多伤人命,能否借一步说话。”
    “将军,别过去,大不了和他们拼了!”李继隆的亲兵很忠心。
    看着这十多张视死如归的脸,李继隆缓缓放下了剑,淡淡的说了声:“且听他有何说辞!”
    **
    一份军令从殿前司快速下达到捧日军右厢各都指挥使手里:调捧日军右厢戍卫京师九门,各军皆归陆飞节制,不奉令不得放一兵一卒进入汴梁城,捧日军都指挥使李继隆手令。
    做完这些,李继隆被就地看押,陆飞则再次返回仍在激战的宫城,这次走的是宫城正南的朱雀门,听张江的秉报,捧日军已经打通了东西华门,驻守在前宫城的五千御林军或死或降,朱雀门也被内外夹击攻破,此时整个南面宫城已经完全控制在捧日军手里,大军正在强攻宣佑门。
    骑上白马,陆飞一直紧绷的心情也渐渐有了一丝轻松,但看到那狼烟滚滚的宫城烽火台时,他不禁又一次皱起眉头,喃喃道:“到底还是迟了,一个时辰之后,十万禁军就要杀到汴梁城下了,张江。”
    “大哥吩咐!”
    “告诉曹克明,半个时辰之内,拿下宣佑门,大军入皇城后,不得滋扰后|宫,不得抢掠,凡放下武器者,准其投降,胆敢抵抗者,就地格杀,记住,别把赵家天子给弄死了,我还得活埋他。”
    “诺!”
    白娘子在一旁看着他不慌不忙的下着军令,好像一点都不紧张,便道:“原来造反也不过如此,比我想像的容易多了。”
    陆飞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道:“片刻之间,近万人在这小小的宫城里丧命,血流成河,怎么到你嘴里就说得如此轻松。”
    白娘子道:“半个时辰你就做成了这事,这宫城是纸糊的不成?”
    陆飞若有所思道:“正因为人人都认为宫城是铜墙铁壁,其实它就是纸糊的,连李继隆都没料到我会反,你也没料到吧?”
    白娘子咯咯一笑,看来她已经从刚才舍命的厮杀中恢复过来了,莞尔一笑道:“当年你当着戴恩的面杀了他的亲兵都头,这之前你又在朱雀门前刺杀朝廷大将,我白娘子自问胆色过人,却从未见过你这种人。”
    陆飞哼哼一笑,指着远处那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宫殿顶道:“你错了,我胆子很小,也正因为我胆子小我才不得不做这些以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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