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飞起事到逐一迫降禁军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根本没有能力做到完全消除这些大将在禁军中的势力和影响力,更不敢轻意下手除他们。
    陆飞沉默着走向了向训,温声道:“不管打不打,朝廷都要做好打和不打的两手准备,真要打起来了,还请向老将军以及禁军各位将领同心同德扶保大唐,大唐在,你们便不失容华富贵。”
    向训拱手坐了下去。
    潘美这时又道:“陆将军的意思是趁田重进没有彻底撕破脸之前,咱们还要尽力去避免开战?”
    陆飞深吸一口气,打仗?拿什么去打?朝野人心浮动,军中更是不团结,更可怕的就是有没有人会借着战事而混水摸鱼,比如暗中勾结田重进以图更大的富贵,还有一旦开战,边关其余的将领会不会跟着起事,到那时,纵然陆飞有三头六臂也是挡不住的。
    陆飞道:“没错,一面备战,一面马上派人为使,前往河东,看看他田重进到底想作甚,哪怕是给我多拖延些时日也是好的。”
    潘美道:“只怕田重进还不心腹大患。”
    陆飞皱眉道:“何意?”
    潘美顿了顿,似乎在酝酿着,半天才诚然道:“边关诸将之所以对新朝不恭,可能因我朝皇位一直空悬所致,有朝无帝这会招致多少人的觊觎。”
    此话一出,众人多有赞同之色,陆飞也是点头称是,道:“有道理,皇城司一直都在寻访李唐皇室后人,天家子孙殷盛,相信用不了多久大唐就能迎来新君。”
    潘美急道:“远水解不了近水。”
    陆飞一嘬嘴:“这事急又有何用?”
    潘美无奈一笑,道:“皇后垂帘实乃无奈之策,潘某只愿朝廷能早日议定新君人选,以安人心哪。”
    陆飞心道:我还想早一天称帝呢,可现在只要我敢坐上龙椅,禁军绝大多数人估计都得谋反了,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些人和老子没有任何的利益和情义联系,对于老子称帝他们吃不准是好事还是坏事。
    潘美的话适时在堂中引起了不小的喧闹,诸同僚间变得窃窃私语,一边说还一边用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陆飞,是呀,三皇五帝至今,还未曾听说过哪朝哪代出现过没有皇帝的朝代。
    此时此刻,陆飞也不便多说话,他不会把矛头在这个节骨眼上引到自己身上来,朝政大政还没有安稳下来,他哪有当皇帝的念头和勇气。
    在这种尴尬中透着压抑和猜忌的气氛里,殿前司的议事散了,大家丧气而来垂头而归。
    冬天仿佛在一夜之间骤然降临。十月初,天气转晴,风中已经送来了冬的寒意,大街小巷里四下飘荡着一种梅花的幽香,留心轻嗅,酣畅淋漓,树枝上只有几片黄叶还在贪恋着枝头的滋润,微风一来,枯叶翩翩起舞,园子里从稍远的地方看,就能发现蒙上的一层淡黄的枯色,很多季节花卉都凋谢了。
    万物已经悄然入睡,仿佛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安宁,就如同大唐朝廷里现在的局势一样,隆冬在及。
    然而此时此刻,陆飞却留恋在那个街灯点点、充满祥和的夜晚。
    他发现自己居然在思念杨三妹……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女子。熟悉,是因为独特的美丽让人过目难忘;陌生,是只见过一面,而且只是帽子掉下来的那一瞬间,半张脸已叫人难忘怀。权力和情感在他的心里交织、繁杂,让他得有点迷糊,是的,可能这就是人生,总有东西在等着他去选择,就像现在,他不能为了儿女私情去抛开一政事。
    走在满是鹅卵石的园中小径上,陆飞有些恍惚,就在这诸事冗繁的这些天里,他很少去看黑云和巧娘,不是不想见她们,只是不想在她们面前强颜欢笑,努力装出来的镇定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河东五州脱离大唐王朝的消息已经在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了,今天早上还听刚刚从外面买菜回来的素娘和黄蓉闲聊这事,说什么是不是叛军要打到汴梁来了,说朝廷会不会北上平叛,还说如果朝廷要打仗了是不是会派郎君上战场等等云云。
    这些女人不关心也不想去弄清朝局,她们只关心自己的郎君安不安全,以后还会不会像往常一样在日暮时分下值回府。
    每每想到田重进的叛乱之事,陆飞就会不由的想到那个一直让自己牵肠挂肚的前唐公主李思思,那个经历过国破家亡、欲求救兵不得不委身他人的可怜的女人,时至今日,难得今天的大唐也要重蹈前唐的覆辙?
    陆飞不想经历这种的失败,他和他所关心的都承担不起这样的失败。
    身边很冷静,陆飞回回头,这才想起白娘子今天没在身边,锦衣卫已初具规模,她有很多公事要处理。
    脚步凌乱,不知不觉间人已来到了后园的湖心小亭里,看着那水中的自己的倒影,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身上的官服是越穿越尊贵,只是危险也水涨船高。
    他正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忽然听得一墙之隔的后街上响起了“哒哒哒……”非常急促的马蹄声。城池里这种马蹄声给人的感觉就是有什么急事。
    果然,不一会,侍女田甜来报,说是政事堂参知政事薛居正来访。
    陆飞一听倒是诧异,薛相公好像这还是头一次来自己府上,这种朝廷重臣和殿前司大将私下相会之事要是放在前朝只怕就是聊女人都有丢官罢职的危险,好在这是新朝。
    陆飞换上常服,匆匆来到前厅,还没入内便见薛居正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在厅中走来走去,额头满是褶皱。
    “薛相,有何急事吗?”陆飞一入内便是开门见山,没有用那些俗套的寒暄之词。
    薛居正就更直接了,连礼节都省了,直接上前拉着陆飞的胳膊,一脸焦急的道:“听说几日前殿前司议事,陆将军想派人去河东联络议和之事?”
    陆飞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一指边上的座椅道:“薛相公请坐,有话慢慢说。”
    薛居正却是一本正经,道:“朝廷危难之际,坐得太舒服又有何用?”
    陆飞一听,不禁是皱起了眉,哼哼一笑道:“薛相莫不是在说陆某坐视不理此事?”
    薛居正也一扭脸道:“我没这么说,我只是想知道陆将军是不是打算和河北议和?”
    陆飞也不去管他,自顾自的坐到一旁,缓缓道:“看薛相公这态度是不赞同议和了?”
    其实陆飞从没有考虑过议和之事,他只是想拖延一下时间,好让自己能在这段时间里尽可能多的扩充实力,多到能和田重进战场决雌雄的实力。
    薛居正摇摇头,直言道:“我反对,自古何曾听说过朝廷和叛军议和之事,就算要议,那也只能在叛军势穷之时接受朝廷的城下之盟,哪有仗还没开打朝廷就先服软的,我不赞成,决不赞成。”
    陆飞听得哈哈一笑,道:“薛相忧国忧民之心,陆某钦佩,议和之事尚不定论,这个消息你是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薛居正一阵冷笑,一指外面道:“这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连菜上卖炊饼的小贩都知道了,可我这个堂堂宰相却是刚刚才知道,陆将军何不直言相告,议和之事到底有没有定下来?”
    “呵呵!”陆飞吸气一乐,站了起来,道:“议和还不到时候,不过我想派人去河东找田重进聊聊,这事却有其事,只是人选还未定。”
    薛居正沉默了片刻,随即正色道:“这么说陆将军真的有议和的打算了?”
    “我不是说了吗,还不到时候,只是过去聊聊?”陆飞没办法和他解释清楚,他能告诉别人是要等到自己独揽兵权才行动吗?
    “聊聊?聊甚么?”薛居正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关心朝政。
    **
    西陲的太阳从巷口照进来,地面上一个影子被拉得很长。三顺耷拉着脑袋往家走,看着地上的影子,神情落寞。脑海中又闪过战阵上斗志昂扬的呐喊,激动人心的冲锋;那喧嚣的气息,热血奔涌的勇敢心情,在这破落的巷子里渐渐又随风而逝,仿佛在遥远的地方。
    三顺回到家,表妹就迎上来,兴奋地说着铺面的事。他都没听进去。
    他回来就把表妹娶作媳妇了,还办了酒席……以前三顺一门心思想的就是有钱了,回来娶分别时送他荷包的表妹,然后让家里的人有饭吃。现在什么都满足了,有铺面有地、还剩了钱,家里这些要吃饭的嘴至少不再担心挨饿;但他不知道回事,仍然高兴不起来。
    这时一群人在堂屋里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商量怎么找佃户、怎么收租,铺面做什么生意。
    表妹碰了三顺一把:“你想在做点什么买卖?”
    三顺愣了,他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干,便随口道:“俺会耕地……”
    表妹摇头道:“种地收成少,不如在东京做买卖。做买卖还轻巧一些,看着铺面不用下力。”
    三顺不吭声了,他不知道自己会什么、能做什么,也觉得成天守在铺子上没啥意思,十分迷茫……想当初在军中,俺们干的是攻城灭国的大事,敌国皇帝都在俺们的马蹄下胆战心惊;再想想现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用。
    “俺不想离开禁军了!”三顺忽然说道。
    表妹愣在那里,片刻后忙劝道:“咱们家有地有产,战场上多险,表哥何苦还要去卖命?”
    三顺一本正经道:“没那么容易死。捧日军右厢两万人,在江南大小打了多次仗,一共也没死多少人,二十个人也死不了一个。禁军军饷高,俺一个人的军饷,比做买卖收地租要多,还没算奖赏!”
    过得一会儿他老|娘、姨娘都上来劝,却劝不住他。三顺担心拖延时间、辞职的名单会被报上去,赶着就要去军营。
    ……营寨守门的守卫认出三顺,便把他带到营署,营署门外还有一二十个衣衫褴褛的人被看管在那儿,三顺不知是些什么人。进了屋子,一个魁梧大汉正坐在上面的位置,便是指挥使孙胜,旁边还有些部将和三个褴褛的汉子。
    孙胜转头看过来:“三顺,你啥事?”
    三顺闷闷道:“俺想留下来,做个杂兵也行……”
    孙胜顿时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从军就是卖命,你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三顺点头道。
    孙胜便不再理会他,转头看向一个壮实的年轻人。那人一身又脏又破,头发上还沾着灰土和碎草,一股怪味儿扑鼻而来。孙胜问道:“哪儿的人?”
    壮汉道:“德州。”
    孙胜又问:“德州何处?”
    壮汉道:“陈家堡。”
    孙胜又问他叫什么名,他说叫陈成。孙胜便叫他把上衣脱了,那汉子顺从地扒掉脏衣服。孙胜的目光打量了半裸的身体,点头道:“底子不错,胸大膀圆、腰细,看样子也是能干活的人。门槛那里有块石头,你举给老子看看。”
    陈成二话不说,大步走过去就抱那块石头,“嘿!嘿……”喊了两声没抱起来。
    “哈哈……”几个部将笑出了声。
    陈成一脸难堪,红着脸道:“这石头我肯定抱得起来!不过我们从河北步行到东京,沿途要饭,实在饿得没力气了,将军给我一张饼吃饱了再试!”
    孙胜的目光下移,见陈成的脚上是一些干草破布拿绳子系着的,便抬手做了个手势,亲兵便去拿吃的去了。孙胜又转头沉声道:“把张都头叫来。”
    张都头便是幽州城的一个军使(都头),宋帝北伐至涿州附近,张都头带着一伙汉儿趁机抢了契丹人的牧场马匹,跑来投奔了宋军。他的手下陆续收了很多河东北部籍贯的士卒……易州在几年前也是属于辽国的地盘,孙胜想让张都头查查陈成这些人的身份来历。
    不多时,一个圆脑袋大汉就进了营署,一问那陈成是陈家堡的人,张都头顿时一拍脑门:“末将听说上面正有将军在四处打处哪里有陈家堡的人,敢情这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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