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王家父子急急如漏网之鱼,惶惶如丧家之犬,哀哀如过街之鼠,穿街过巷一刻不停。王升恐儿子打死了人,推车和许多累赘尽都弃了,让王进独自带着银两逃走,自己背着妻子找间客栈住下。
    王进不肯,王升怒道:“我家只你这一支香火,难道便赔给那阉货走狗?你且潜伏下来,带我明日打探一番,如无人命官司,我再找军中老将斡旋一二。”
    王进无奈,垂泪叩首而去。
    出门不久,王进便不知东南西北,此时天色昏沉,残阳似血,他满腹悲凉,绝望的走在不知名的小路上。
    客栈里,王升看着昏迷的妻子,想起自己戎马一生,为国征战杀敌无数,今日这番受辱,不禁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突然,妻子一声咳嗽,竟咳出些血块。他赶紧唤小二打些水来。那小二初时还算殷勤,但见这妇孺口角黑血,惊的捂住口鼻,慌乱的说:“莫非是那瘰疠?此疾传染!速速退房,也不要你一文钱!”
    王升苦苦哀求,小二怒道:“如何只顾自己!快些寻个大夫或还有救,莫殃及他人!我不收你分文,还要烧掉这床褥被枕,已是仁至义尽。你若不走,我便去告官!”
    王升理亏,牙齿颤栗的背着妻子默默离开,想要寻找儿子,却不知何处去也,他思索一番后,再次返回客栈,对小二深鞠一躬:“若犬子来找,烦请告诉他前往大相国寺找我。”
    小二应诺,王升谢别。
    小二关上门,跑到柜台:“掌柜!那老汉要去大相国寺,说他儿子来了要我们传话。”
    掌柜一听,皱眉道:“这老汉倒是不傻,如此你赶紧速去回春堂找郑大夫。”
    他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拿出个戒指给小二当做信物。
    王升虽有武功,奈何年岁已高,一日未进水米,又饿又累,几欲昏厥,几次差点将妻子滑落在地。天黑路远,竟不知这大相国寺在何方向,只得放下妻子,靠在路边喘息。
    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黑暗中一盏灯笼晃悠着,一个小厮牵着一头青驴走来,上坐一名大夫模样的老者。那小厮道:“师傅,你看那人。”
    两人走近,那大夫也不说话,将手搭在妇孺脉上,沉声道:“许是瘰疠,沉疴已久,若再不救治,恐命不久矣。”
    王升苦笑:“正是此症,已耗尽家资,如今只好等死。”
    那大夫笑道:“老朽专攻此道,最近自蜀中得一秘方,颇为奇效,可愿一试?”
    王升叹道:“饭钱也无,如何付得起诊费药资?只等那儿子归来再见一面,便回老家入土为安。”
    郎中略一思索,摆手道:“医者父母心,岂能见死不救?老朽郑椿,世代行医,医堂就在附近。我不要你一文,还管你吃住,只是为了试药,若治得好,也是善事一件,将来活人无数,若治不好,你也莫要怪我,此乃命数天定。”
    王升心想,这倒是个活路,不妨一试,权作替儿积福罢。当下拱手谢道:“在下王升,延安府人氏,谢过郑大夫收治之恩,来日自当报答。”
    那大夫当即让王升抱妻子上驴,两边扶好,四人一驴歪歪扭扭的回医堂去。
    王进走了许久,有些疲劳,便坐在一棵槐树下的青石板上休息,考虑找个差事挣些钱财,思来想去竟然困倦起来,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
    突然一阵哭泣声把他吵醒,他骇然跃起,伸手就要抄刀,却发现摸了个空,那朴刀早被丢弃。仔细一看,不远处几个泼皮无赖正缠着一个小娘子调戏,那小娘子无力反抗,衣衫已被扯烂。
    王进秉性敦厚,自小习武,有些暴躁脾气,此时并无许多城府,二话不说,大喝一声便冲了过去。
    几个泼皮哪里是他的对手,还未看清长相,已被轻易放翻,为首一个先逃,余者皆屁滚尿流无影无踪。
    王进冷静下来,担心暴露行踪,叮嘱那小娘子速速回家,天色已晚,不可在外逗留。
    小娘子惊魂未定,哀求道:“小女子张贞娘,方才与父亲走失,多谢好汉见义勇为,恳请好汉送小女子回家,父亲必当厚报。”
    王进不善言语,眼见天色已深,又担心泼皮们去而复返,满口应允,一路护送。两人慌着赶路,竟未发现身后有一小厮暗中跟随。
    这张贞娘住的地方有些繁华,王进不敢前往,正在踌躇,一个四十多岁的魁梧壮汉提着哨棒迎面赶来,看到张贞娘,激动道:“你去了哪里?为父回家一看无人,慌忙四处找寻,不想你却在路上,这是何人?”
    张贞娘呜呜的投入父亲怀抱,痛哭道:“女儿遇到了几个泼皮,若不是这位大哥,恐怕无颜见人。”
    老汉这才发现女儿的衣衫破烂,情知发生了什么,连忙丢掉棒子,紧紧的握着王进的手:“恩公救我女儿名节,便是救我全家一命,请受张屾一拜!”说完便要单膝下跪。
    王进慌忙扶住,那张屾本就功夫在身,谁料竟被一双铁掌托住,他为人实诚,加力要拜,竟然被轻松托起,不由惊叹道:“恩公神力!可否回家一叙?大恩不言谢,先饮一杯水酒如何?”
    王进推托不去,谁料腹中咕咕作响,张屾爽朗的一笑,拉着他便走边说:“我似乎长你二十来岁,小女又小你五七岁,我便托一声大,你叫我张叔可好?”
    王进点头:“理当如此。”
    张屾叹道:“恩公不知,我妻早亡,膝下只这一个女子,刚许给我那同僚林冲,二人青梅竹马,不日成亲,若出了这等丑事,后果不堪设想!上天有眼,幸得恩公相助,今后就当这里是家,先住下来,日后再做打算。”
    王进仔细一看,那张贞娘貌美如花,甚是淑女,此时已经平复下来,只是低头行走。
    张屾家境尚可,独门独院,门口还有一个老翁正在焦急的张望,见到三人回来,连忙迎入院里。
    张屾豪爽对老翁道:“速去请姑爷过来,就说介绍一个英雄好汉结识!”又对张贞娘道:“快去把为父珍藏的女儿红抱一坛来,再去炒四五个好菜!”
    那张贞娘甚是体贴,先是送来一碟绿豆糕和一壶茶水,这才换了衣衫下厨。
    张屾请他吃茶,呵呵笑着介绍自己。原来这张屾人称张三枪,乃是东京殿前司的禁军枪棒教头,那林冲和他是同僚,经其父亲林提辖推荐进了禁军,也是一名枪棒教头,家传“林家枪法”出神入化,喜爱结交豪杰,人品武功甚是得他喜爱,两家已然定亲。
    方才便是去谢媒,回程时张屾去了茅厕,出来找不见女儿,以为其先自回家了,谁料那张贞娘极少出门,竟走错了路,回家才发现走丢,便请林冲往另一条路去寻。
    王进心下大惊,难道自投罗网?要不要赶紧脱身?自古官官相护,若那林冲来了,自己以一敌二,未必走的爽利。
    张屾满意道:“不是我自夸,我选的这个女婿,乃是sx大侠铁臂膀周侗的亲传弟子,侠肝义胆,对朋友忠贞不二,外冷内热,对小女铁血柔肠。虽有些懦弱隐忍做不得大官,却正好远离那官场险恶,你大他几岁,可别往心里去。”
    王进当然听说过周侗的大名,心里松了口气,想来这周大侠的弟子必不是那势利小人。
    正说着,那林冲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急切的说:“岳父,贞娘如何遇险了?”
    张屾哈哈一笑,拉着两人的手介绍相识。
    那林冲丢掉手里的腰刀,推金山倒玉柱低头便拜:“恩公大德,请受林冲一拜!”
    王进无奈只得再托,不想林冲更是耿直忠厚,猛然一叩,王进因饥饿无力,竟被林冲单膝跪了下去。
    王进扶起林冲,却见此人十八九的年纪,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无须,眼瞳尤其黑亮,竟似两颗流星闪烁,显然不是常人。
    林冲也是十分吃惊:“兄长果然不凡,小弟林冲甚是敬佩!”
    王进见他眼神真挚,知道自己过于小心,竟然十分动情:“今日连遇两位豪杰,王进心好不开心!”
    这时,贞娘端来一个小炒,一只烧鸡,林冲慌忙打开酒坛,用碗盛了,先给岳父,再给王进,三人吃喝起来。
    初时谈些武艺和江湖轶事倒也快活,那张屾问起王进作何打算,偌大个汉子双目通红,潸然泪下:“我那老父老母却不知是冷是暖,可有饭吃!”
    张屾追问,王进便把今日之事说了,气的他一拍桌子,痛骂不已。
    林冲沉稳:“兄长莫急,此事我已听说了,原来如此情形,那杨钺虽有些势力,全靠使些钱财,如此说来,还是兄长出手太重,小弟明日查探一番,若并无人命,再徐图后计。”
    张屾有些不满:“你莫去托那陆谦,我自有办法。”
    王进见两人争执,闭口不语,只是喝酒。
    张屾过意不去,安慰道:“贤侄莫要担心,此事简单。明日我亲自出马,人若死了,便送恩公出京,若是未死,总能保恩公一家平安无事,明日先寻找父母,接来此处安歇。”
    林冲连忙应诺,明日陪同去接,三人继续喝酒,却已不再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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